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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天取回折玉枝手中之信,道:“这便是她所写。她说她在张姑娘生产之前都不会回来了。”
花无缺微笑道:“伯父,万大叔,我们此番就是来找你们的。”
他们在堂内坐下。万春流已经学会了苏樱的机关,让木人给他们送上石乳来。
折玉枝把她和花月奴的过往告知燕、万二人,道:“我此番就是想和这两个小辈回恶人谷去给月奴扫墓。但是小鱼儿却说只有万神医知道他夫妻葬于何处。”
万春流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我此行不能陪伴你们同去。小鱼儿,你还记得我在恶人谷的住处么?”
小鱼儿道:“记得。”
万春流道:“那后头的山,只有一条路可上。上到无路处,沿着东北角的草径前行。鲜花盛放之处,便是江枫、花月奴夫妻的坟墓。”
花无缺道:“我记得恶人谷在昆仑山外。那绝险的山峰上,又怎么会有鲜花?”
万春流摇头捻须道:“昆仑山一带有两种花,一种是昆仑雪菊,一种是昆仑玫瑰,皆是依靠山上雪露滋养,才能生长。这两种花都可入药,我便移植了不少,到我安葬他们处。不知是不是他们……地下有灵,花竟一年胜一年旺盛,以至四季不凋。”
说得好听是“地下有灵”,直白些便是靠死人身体和那许多维持尸身不腐的香料做肥料滋养花朵。折玉枝听得眉头微皱,却看小鱼儿放声笑了起来,笑中又带些伤感。
花无缺替他开口道:“这样说来,我父母精魂化作鲜花,四时开放,亦可入药救人,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文雅浪漫的这一番话,就化解了刚才大家心中的芥蒂。
小鱼儿抹抹眼角,道:“正是。原来我爹娘没有死,只是变成了花儿看着我长大,也作药救了燕伯伯。”
他就坐在花无缺身边,此时把头便顺理成章靠到花无缺肩上。花无缺也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可只有小鱼儿能感受到他手微微的颤抖。
几人又闲聊过一阵,燕南天留三人在樱溪用饭。折玉枝兴致勃勃要去后厨做一把手。万春流也给兄弟二人把过脉,说给他们准备些药膳调养一下身子,就随着折玉枝出了厅堂。
小鱼儿和花无缺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把他们俩的事告诉燕南天的好机会。
可是谁先开口呢?小鱼儿因为和燕南天太过熟稔,还在纠结。
花无缺却已经正襟危坐,转向上座的燕南天,道:“伯父,无缺有一事相告。”
燕南天已经倒上了酒,豪饮一杯,道:“无缺,你我亦是亲人,不必如此拘谨。”
花无缺在座上晃了晃身子,有些不安地道:“只是……这事未必就……也正是因为无缺同伯父是一家人,才如此难以启齿……”
若是换做小鱼儿,他在宴席上多灌两杯酒,心一横,就没有他说不出的事。但是现在是花无缺在说,他们都清醒得很,厅内又无快嘴的折玉枝帮他们说话,是以格外艰难。
燕南天放声大笑,手在花无缺背后重重拍了拍,道:“无缺,你我都是江湖男子,有事便说,有什么好扭捏作态的?”
花无缺更为羞愧难当。小鱼儿过意不去,便拉住他的手,大声道:“燕伯伯,我和无缺其实……”
花无缺又拦住他话头,温柔却坚定地道:“我来说。”
小鱼儿与他对视便知道,花无缺要亲自对燕南天说出这事,也是要克服自己的心魔。他既然对小鱼儿一片真心,就不能对不起这份情意,在他人面前遮遮掩掩。
小鱼儿也不坚持,柔声道:“好,你说。”
燕南天自是看得一头雾水。他一生痴迷剑术,不近女色,还曾因此被义弟调侃。对于情爱琐事,他一向不闻不问。即使是江湖第一美女“玉娘子”张三娘对他倾心,他也丝毫没有回应。更何况这两个人这般隐秘心思,他一个粗豪汉子再细心又怎么能知晓?
花无缺清清嗓子,对燕南天道:“燕伯父,我和小鱼儿相处已久,互相……互相……虽无……无……无什么……僭越之举,但是心里的确是有倾慕之实。就……就是……通常……男欢女爱之情……”他鼓起勇气抬眼一看,燕南天脸上的表情果然一言难尽。
花无缺松开小鱼儿的手,啪地跪了下去,对着燕南天恳切地道:“伯父,千错万错,都是无缺的错。如要责怪,无缺任凭伯父处置。”
小鱼儿一听,也急忙在花无缺身边跪下,垂首道:“伯伯,是我不好。我不要脸,我不是人,我先对无缺动的心思。燕伯伯,我知道你一向疼爱我,但是我对不起你,便是对不起你。你若是要打要罚,冲着我来。”
两人都低头跪着,谁也不敢看燕南天。
过了许久,燕南天幽幽地道:“我如果打你们,罚你们,甚至杀了你们,你们便不会爱上对方了么?”
花无缺昂首,朗声道:“伯父,无缺虽愧对父母在天之灵,也愧对小鱼儿,但这份感情确有其实,无缺问心无愧。”
小鱼儿悄悄抬眸看着花无缺坚毅的侧颜,却发现他眼中早已饱含热泪,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十分激动。但是花无缺的脊背仍挺得笔直,真诚地注视着燕南天。
又是长久的静默。燕南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闷头喝酒。
喝光了他手中那一坛药酒,燕南天终于长叹一声,道:“若是二弟和弟妹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