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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低声对花无缺道:“她是娘亲的旧识,二十年前拜在移花宫门下。”
花无缺听得折玉枝居然曾经是移花宫门下,还认识自己的母亲,心中有些激动,而更多是复杂的迷惘。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变化,对折玉枝长揖道:“前辈,在下江无缺。”
折玉枝看着他们两人,缓缓道:“你们不必叫我前辈,更不用叫我教主了。”
花无缺微笑道:“那我们该如何称呼呢?”
折玉枝垂眸思索,小鱼儿忽道:“当年,你和我娘亲是不是好到不分你我?”
折玉枝叹道:“是啊,当然是。”
小鱼儿笑道:“那我们斗胆叫你一句姨娘,你会不会生气?”
花无缺虽然不知道那么多的内情,但是他也大概明白了。折玉枝和花月奴,当年一定是同在移花宫门下,亲如姐妹。于是,他也笑道:“好,折姨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折玉枝道:“回北极宫,我还有一些事要交代给扶桑。”
她虽然仍然淡淡微笑着,但是听到小鱼儿那一声“姨娘”,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花无缺的桂花藕,已经被牵到了旧庙门口,和小白菜栓在一起,正在互相舔着毛。折玉枝的赤褐色马儿则高傲地在它们身后踱步,等着自己的主人。
在路上,小鱼儿先把他在北极宫里听到的一切告诉了花无缺。花无缺看上去并没有小鱼儿刚知道时那么震惊,或许是因为他先见到了折玉枝本人,再听说的这些故事。
他只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小鱼儿道:“你不会恨她?”
花无缺微笑道:“你说,母亲会不会恨她?”
小鱼儿道:“不会。”
花无缺道:“你也不会?”
小鱼儿笑道:“自然不会。我都没有恨过你那两个姑姑,难道还会恨别人么?”
他们的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对方听的。
在他们马前的折玉枝,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身体显然放松了下来。
接着,花无缺赶了两下,追上折玉枝,道:“姨娘,我想问你一些事。”
折玉枝道:“是不是关于紫微教的事?”
花无缺道:“是。”
折玉枝抿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其中缘由用三个字就可以解释清楚。”
小鱼儿好奇道:“三个字?”
折玉枝道:“我喜欢。”
花无缺道:“我喜欢?”
折玉枝回头看着二人,镇静地道:“对,只是因为我喜欢,都是因为我喜欢。”
我喜欢。
这是很简单的三个字,却不是谁都能轻易说出口。
练成天下无双的轻功,偷遍达官显贵,只是因为她喜欢。一朝金盆洗手,建立豪华的北极宫,也只是因为她喜欢。无论是下令抓捕荷霜、棒打鸳鸯,还是如今轻易放过他们,都只是因为她喜欢。
单论武功,折玉枝可能并不出色;单论权势,她不是官宦,在武林中也一直没有名列一流,顶多算个让有钱人头疼的神偷罢了。但是她偏偏可以随心所欲;偏偏可以因为“我喜欢”,就做出这许多事情,闹得小鱼儿和花无缺花了大半年来全国追查,还动用了不少武林世家的人力物力。
如今想起来,两人有些啼笑皆非。但更多的,是对折玉枝隐隐的敬佩。
真正位高权重之人,未必能够做到像她这样,单靠一个人、两只手,就在武林内外搅起如此之大的风波。那些人都被世俗所囿困,甘心做个循规蹈矩的“大侠”、“高人”,行动不免处处受到这虚名的制约;而折玉枝这样“不守规矩”之人,才能跳脱世俗之外,快意江湖、快意人生。
在这一点上,小鱼儿和花无缺虽体验不一,但是都深有感触。
花无缺道:“如此说来,这些堂主……都只是借着你所造的一个名头,各取所需罢了。”
折玉枝道:“不错。除了秋澄,我从没有收过一个徒弟。范老二是我在山贼窝子里打败了,心悦诚服跟着我的。他到底图我什么,我很清楚,只是一直没有给过他罢了。但是我知道,现在江湖上有很多人,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也会自称是紫微教的教徒。”
小鱼儿忽道:“世间如果没有紫微教,总还会太微教,天市教。世间如果没有紫微教主折玉枝,也总会有折金枝,折银枝。”
花无缺低声道:“名利皮相皆是虚浮,唯有人心欲望是亘古不变的。”
小鱼儿道:“其实,紫微教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花无缺道:“或者,紫微教其实一直存在着。”
折玉枝笑了笑,道:“这话说得妙啊。月奴如果知道你们这么聪明,应该会很开心的。”
她扬鞭催马,她座下的马也嘶声长鸣,撒开蹄子,往终南山上跑去。此时已经是上午,阳光透过密林的树叶洒在折玉枝身上,映得她身上的金饰如同金色的露珠般耀眼。而她的红衣飞扬,如同国色天香的牡丹,恣意绽放。折玉枝回头看着他们,翡翠眸子闪闪发光,大笑起来。
花无缺道:“我们这位姨娘,可真有些大唐遗风。”
小鱼儿微微笑道:“无怪她在长安城外居住。”
北极宫宫门大开,朱槿早就站在旁边恭候。折玉枝下了马,旁边的紫衣女侍卫便将她的马牵走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