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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了,摇着头又饮一杯酒,落下去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惆怅。
小鱼儿和花无缺对视一眼,猜他是想起了当年不顾一切和花月奴私奔的江枫。
苏樱伸出手来,在桌上摸索一番,似是在寻找什么,一边喃喃道:“现在想起来半年前的那些什么情长气短的,真是幼稚得可笑……”
花无缺俯身又给她倒了一杯石乳,朝她推过去,微笑道:“苏姑娘是不是有些醉了?”
苏樱眯眼看着他,慢慢地道:“多谢了,花……江公子。你真会照顾女孩子。”
燕南天幽幽道:“无缺这孩子,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不仅是相貌,就连这善心也一模一样。”
桌上六人一时面面相觑。这本来轻松欢快的家人小聚,有人却突然被勾起了伤心事,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不见得多开心了。
小鱼儿站起身来,趴到燕南天肩上,笑眯眯地对他举杯道:“那我是一点儿也不像我爹了?”
燕南天还真的仔细端详他半天,最后也浅浅笑了一声,与他碰杯,道:“你啊,长得像我那漂亮的弟媳。只可惜这性格不知道随了谁。月奴……我见她的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要说最了解月奴的,除了我二弟,那可能就是……”
他顿了顿,重重放下酒杯。
花无缺的心也随着这停顿沉了下去。最了解一个移花宫宫女的,除了两位先宫主,还能有谁?更何况,花月奴还是邀月座下的大婢女。
江枫的事迹与为人尚有燕南天对他们讲述,但是说起花月奴,除非他们能找到当年她在移花宫的伙伴,否则她对于小鱼儿和花无缺而言,永远只能是冰冷的碑石和失色的画像了。
小鱼儿想起他当初在铜先生面前替他素未谋面的母亲据理力争,被打得半死不活,笑容也勉强了。
餐桌一时安静下来。
万春流打破了沉默,轻声道:“燕大侠,你身体还未痊愈,酒得少喝,回去休息吧。”
燕南天懂他话里有话,笑道:“这不是我侄儿带着好酒来拜访了么?就小喝两杯,不会碍事的。”
看万春流扶着燕南天慢慢进了里屋,方才一直趴在桌上的苏樱才抬起头来,不满地道:“是谁……要讲那些伤心事的?真是,燕大侠……这就是年纪大了……老一辈就是这样……”
花无缺看着她眉头微蹙的样貌,也理解了小鱼儿和他草草讲过的,那“老鼠洞”中的故事。可以说,这世界上除了怜星,就只有他最熟悉邀月的一颦一笑。而此时的苏樱,几乎和邀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花无缺微笑着扶她起身,道:“苏姑娘,你也醉了。”
小鱼儿叉着腰,还在伸着筷子挑桌上没吃完的菜吃,帮腔道:“对啊,鬼丫头。你酒量比花无缺还差,就别喝啦。”
苏樱挣脱了花无缺的手,自己往屋后走。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她又扭头问道:“他不是……已经……已经叫江无缺了么?”
小鱼儿头也不抬,回道:“你管我,我叫得顺口我乐意。”
苏樱转身看着花无缺,问道:“那我也叫你花公子了?叫惯了很难改口的。”此时她两颊微红,双眸明亮,比平常那副淡漠模样可人得多。
花无缺对可爱的女孩子更加难以拒绝,便点头道:“好,你想如何就如何。”
苏樱打了个哈欠,挥手道:“我就先休息了。小女子不能尽地主之谊,还望公子们海涵。恕不远送——”
等苏樱走了,花无缺仍然站在原地。不多时,她在屋内启动机关。啪啪两声,他们方才吃饭的桌面便分开,碗筷酒瓶都落到了下面一个软布垫上。
小鱼儿还坐在吃饭的座位上,现在惊得跳了起来,扑到花无缺身上。他回头看着离自己只有几寸远的地方的那个大坑,耸肩道:“苏樱那鬼丫头……”
那鬼丫头到底如何,直到两人并肩走出樱溪,小鱼儿也没给出个下文。
花无缺冷不丁道:“你还对苏姑娘有情意吗?”
小鱼儿侧头看他,懒懒地道:“你怎么好奇了?我以为无缺公子你……对男女之情不大感兴趣。
花无缺沉吟道:“我只是看她……好像对你不像从前了。”
小鱼儿嗤笑一声,道:“不像从前,这是什么话?”
花无缺道:“她之前可是往死里黏着你的。现在却和你只好像……虽然亲昵的确也是亲昵,不过比起情人……更像是……至交或者兄妹……”
小鱼儿抬头望着天,接着转头看着身边的花无缺。
他人口中极像自己父亲的刀刻一般的侧颜,现在沐浴在淡淡的月色下,好像自身也在发光的玉像,有些不真实。但此时花无缺皱着眉,很专注地在思考,这样生动的表情又一下子把小鱼儿拉回现实当中。
小鱼儿笑道:“我小鱼儿经常被女孩子骂‘没有心’。想必,鬼丫头不久之后也看穿了这一点吧。我对她不能说是无意,但是的确……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那一份真心。说到这个,你呢?”
花无缺疑道:“我?”
小鱼儿伸个懒腰,揽住花无缺的肩,用玩笑的语气道:“是啊,兄弟,你和铁心兰。”
花无缺沉默良久,最终轻声道:“我不知道。”
小鱼儿道:“你对女孩子好,往往只是出于你在移花宫受的教养罢了。你对铁姑娘,是不是在这教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