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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缺点点头,不置可否。
“珠凝”在信中编排父亲去世,因为这份“嫌憎”而有了理由。其实,骆秋澄和骆家父母提起管家时,花无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语调。按照骆秋澄“英叔”的亲近称呼,倘若他真死了,这一家不应该这么毫无波澜。早在那时,花无缺就已经起疑了。
至于珠影为什么痛恨自己的父亲,大约年幼的王阿绣也不会懂。这件事,最好能找到骆管家或者冷珠影本人问个明白。而冷珠影又恰好张罗着一家酒馆……
阿绣道:“那我就去找阿爹——”
花无缺打断道:“不必了。今天中午我们去你家酒馆吃。”
阿绣喜形于色,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道:“真的?”
后面阿锦却不乐意了,嘟起樱桃小嘴,忿忿地道:“都说了在我家吃的,我还……”
小鱼儿转身,弯腰对阿锦笑道:“别生气。你要不跟我们也一起去?我请客。其实,我猜,就算我不请客,看你们俩好得像亲姐妹一样,你也不用花钱吧?”
阿锦本来要哭了似的,此刻又破涕为笑道:“对,你猜得真对。那我去先和爹讲好……”
十五六岁少女的心性就是这样,如风如雨,变化极快,每种感情都稍纵即逝。
此时阿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把手从花无缺的衣袖上挪开,红晕从脸颊一路烧到脖颈,还要转头装作没事。阿锦提起裙子,就要往后奔去。
小鱼儿赶紧喊道:“阿锦姑娘,且慢且慢!”
阿锦道:“什么事?”
小鱼儿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花无缺极为熟悉的坏笑,一边嘴角扯起,露出一只小虎牙,看上去像小动物一样天真,实际上却表明小鱼儿想出了一个非常好玩,也对某个人非常糟糕的鬼点子。
他对阿锦道:“你家里是开布庄的,那……成衣有没有?”
阿锦点头道:“有的呀。你们要买么?适合你们身量的也有。”
小鱼儿道:“好。你家肯定有脂粉之类,我就不用问了。”
阿锦又点点头。
小鱼儿接着指着方才抓他来的那个高壮的家人问道:“这位仁兄,可不可以借我一用?”
阿锦虽仍在点头,忍不住发问道:“你要衣服和脂粉就算了,要壮哥则撒?”
这也是花无缺、阿绣和那个家人罗壮心中所想问的。
小鱼儿挂着坏笑道:“阿锦姑娘,阿绣姑娘,壮大哥,还有……花无缺,你们喜欢听戏吗?”
四人虽不明就里,还是答道:“喜欢。”
小鱼儿捬掌大笑道:“那今天就麻烦你们了,陪我江小鱼演一出戏吧!”
9 ☪ 一出好戏
◎我是在宁波府和他们见的面。◎
正午时分,从河坊街往西湖边那头,大步流星走出来三男两女五个人。
那两个女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脸上浓妆艳抹;没有苏杭姑娘的灵动秀气,反而像花街柳巷里长大的外地女人。她们一直咯咯笑着,说一口官话,声音极大,根本不识礼数。她们的衣服料子虽好,款式却普通俗气,更别提身上还有腻得熏人的便宜香气。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在她们身后,不时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扫视路上的无辜之人,紧紧捏着坛子大的拳头。
但是路人关注议论的,并不是这两个粗俗的女子,也不是保镖身份的大汉,而是其他两个男人。
他们一人高而瘦,贼眉鼠眼;一人矮而胖,大腹便便,都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一人搂一个姑娘,所说的都是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语。他们身上大红大绿的衣料和那两个姑娘没什么区别,一看就是只会买贵不懂买好的暴发户。若说世上有谁像他们两个,那也只能是当年江玉郎在宜昌的那一群狐朋狗友了。
路过看到的人不由得皱起眉头,指指点点,被保镖瞪过之后怒气更盛,只好和身边人小声说这两个少爷的不是。他们四人在街上并着排走,没有路人敢喊他们让开,只有自己忍气吞声避让的份。
他们不多时走到了北侧的进宝街。那瘦公子转头问道:“秀妹啊,你说的那个王家酒馆在哪?”
秀妹道:“就在前头。不过啊,公子可别去他们家,那都是给穷人吃的。咱去找大酒楼喝呗。”
说着,她抓着那公子的手,忸怩作态地摇晃起来,也丝毫不管这大街上有多少人看着。
酒馆的伙计正好出门倒泔水,听到了秀妹这句话,指着她鼻子骂道:“哎,你个小灾星婆,不要乱讲!在个大街上千色色,死不要脸!”
秀妹立刻急道:“你个枣……你个……公子,他骂我!”
听那以“枣”开头,没被说出口的半句话,秀妹好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一句杭州本地的骂人话。如此说来,她口中的官话,想必也是和这两位公子临时学的。
路人嫌恶更盛,议论道:“以为自己攀上这金枝玉叶,就真的是富家太太了。”
瘦公子便一副要动怒的样子。笑眯眯的胖公子却道:“大哥别着急。咱们不如去那酒馆试一试。倘若不好吃呢,就叫爹爹来买了这破地方……”
瘦公子道:“兄弟所言极是,那我们便去看看。”
说着,五人便大大咧咧走进王家的酒馆,神气十足地寻找空座。酒馆里面人头攒动,虽然不像秀姑娘所说“都是穷人”,其中也少有像这几个人这么露富的。瘦公子挤开一个独身的脚夫酒客,他们便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门口的四方桌上,左顾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