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月
他收整装容,又抖净脚底薄薄一层尘土,深吸一口气方才踏过院门,沿着小径往竹林深处走去。
不想这一走便走到了日薄西山,他却照旧望不到出处。
悟空止了步,终于确认这竹林不仅是摆设,还有考量他的意味。
想他先前闯水帘洞、木筏西渡,都是孤身一人无所畏惧,现今既寻得名师,哪里肯让区区一片竹林拦住去路。
又思既是考验,必有指示,如今师父既选了日落时分见他,未必不是有意为之。想起进门前的日影朝向,当即径直穿梭过竹影往深处走。
不想连走半里,仍在竹林中打转,悟空脚下不停,心底少不得重新思量:
落日既不是方向,该另有深意。想这学府在三星洞中,落日未必就是真落日,如此竹林也未必是真竹林……既如此,我亦非我未可知?
却也不对,这落日虽不是真落日,在这洞中却与真落日无异,未必算假。那我又该如何才算得既真又假呢?
悟空思及此处,停步蹲下身,直把掌心往地上石子割了一道,确有疼痛,然后滴答落下几滴血来。
如此已然证明并非梦境,他却不急,就地坐了,看着那血极平稳地下落,一滴接着一滴,在地上溅起灰尘而后映作一团,渲开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血滴并无止住的意思,声音却越来越熟悉。
悟空透过那红色突然看出几丝清透来,只觉天光大亮,一阵炫目后脑海一片清明,再看四周已是另一幅景致。
身前浅浅的竹林只略盖住了院门,日影被拉得斜长。身后的水塘在一侧铺有一块光滑的石板,薄薄展开了一层水流,石板旁撑出竹筒做的滴漏,正是方才滴声的来源。
悟空起身,见水塘对面是几间屋舍,而自己刚才正靠在一块顽石上。
屋内的人显然已听到动静,此时正握着拂尘向他走来。
悟空乖巧地看着那人走到身前,才端端正正向他行礼:“师父。”
菩提上前将他扶起,“同我来。”
却不是回屋,而是就近在池边石桌旁坐了,又指指一旁的石凳叫悟空坐下。
悟空依言而行,主动问道:“师父找我何事?”
“有三件事。方才为第一件,你已做完了;第二件事,自明日起,我会找一个师兄教你识字,可有疑虑?”
“多谢师父,但弟子先前曾在南赡部洲游历多时,许多字都已认得,无须特地劳烦师兄了。”
菩提闻言倒有些诧异,略一沉思又觉了然,“既如此,倒也省了你师兄们的功夫,你若有困惑,再行向他们请教即可。”
“是。师父,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这第三件事,”菩提笑道,“你且站起来。”
悟空闻言不解,只得照做。
然后见坐在身旁的人放下拂尘,在他面前蹲下来。直吓得他后退一步,却见菩提随着他上前,然后抬起手,原是要解他腰带上的死结。
方才讲学时,他为了避免再踩到,曾将拖着的两条带子又绕了一转儿,新打上一个死结。
现在那个活泛些的死结被打开,带子重新拖到地上,只方才打结的地方变得有些皱巴。
菩提略皱了眉,用手压住起皱的地方道:“此事原是悟云考虑不周,你个子要小些,用不了这么长的腰带,不过我帮你改改也就是了。”
语尽放开手,带子已被从手轧处拦腰截断,再看两头,仍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悟空只愣愣看着那双手极灵巧地继续解着先前的死结,忽然想起曾在一个农家看到过父亲教孩子写字,那抱怨又和蔼的语气与此刻竟莫名有些相契。
又想到凡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自己可不可以不叫师只叫父?
菩提哪知他心中所想,便要教他如何系腰带,抬头见他不知神游何处,只得出声唤了一句“悟空”。
悟空猛然回神,低头见菩提看着他,目光和煦,不知哪里来的奇思,忽然鼓足勇气,极清晰地小声念了一句:“爹爹……”
满院寂静。
连着四周的鸟鸣及滴水声和竹叶的萧萧声都止了一瞬。
面前的人眸色由浅变深复变浅,一时间闪过茫然、惊诧、好笑等诸般情绪,最后溢出了笑来:“想来你不止学了字,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并非此意,为父者有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师者不过传道授业解惑,担不得此句。”
说完低头扯了扯悟空的腰带:“看着。”
“先将这头系上……此时这头还可调适,再这般将方才系得的结捆上……最后将尾端藏住即可。”
“好了。”蹲着的人站起身,自然不过地取回一旁的拂尘,“你可以回去了。”
悟空还在打量绳上的结,听到回去迷迷糊糊便往门外走,两三步后又想起自己该告退,重新转回身:“师父,弟子告退。”
菩提并不怪他,只看着他快走尽竹枝从时,不知想起何事,忽然说到:“往后你识文断字若有困惑,只需来找我便好,不必再劳烦你的师兄了。”
第3章 三月
待悟空走远了,菩提仍坐回原处,挥动拂尘将四周的结界扫去,“你们师弟已走了。”
半晌,水塘对面的屋舍中走出悟云悟览两人来,小些的问道:“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师父你方才和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