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Chapter 97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呢?至少……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如今我,恐怕是再难以,难以…… ”
他突然急切地抱住我,慌张却强忍着说道:“这段时间你要听他们的话,他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至少先答应下来!不要害怕伤害我,只要知道你是爱我的,一切都伤害不了我,你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你……”我惊讶地抬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什么说这种话?你要去哪里吗?”
我只记得,萨连科漂亮的蓝色眼睛渐渐地黯淡无光,失去了一切色彩。颤抖的声线暴露了他也该有的恐惧和担忧,他抚着我的脸,难以割舍的情愫在他眼中激荡着。他几乎哽咽地说道:“我,我已经被军事法庭传唤,明天,明天我就被限制一切行动了。亲爱的,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能见面了。”
第98章 Chapter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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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不,应该是雪上加霜,将我彻底放置到了绝望的境地。抓住他的手,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自我的限定在消失、身体的观感在褪色,足足五分钟,秒针的三百次跳动,身体和思维才从僵硬中恢复些温度。这时,仿佛为了衬托气氛,窗外又开始飘雪,在阴郁的夜里来自西伯利亚的狂风猛烈地呼啸着,裹挟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扑打在玻璃窗上,像无辜者在心底的哀鸣,似受难者最后关头的反抗。
“阿尔…… ”寂静的室内,萨连科难过而抱歉地捧起我的脸,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我兀地咧开嘴,笑了。
摇着头,我推开他。该说什么?再多安慰的言语都显得如此无能为力,如果对于萨连科来说,这是理想主义者的幻灭,那么对我来说,就是虚无主义者的回归。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所以,一定得做些什么了。
只是这该做的事的步骤并不明晰,甚至是混沌,叫人四维都看不见方向。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时,在此刻,在萨连科需要安心的时候,我应该给他递上那上一个装满镇定剂的安剖瓶。
“别担心。”强忍哽咽,我挤出令人放心的笑容来,“我会……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竟感激地点起头来,眼角逐渐湿润,氤氲着不舍,他轻轻地吻住我。
这吻苦涩,令人无法生出缠绵的欲望。可我依旧搂住他,给予他更热烈的回应。我知道,他需要这个吻,就如同他需要允诺,需要呼吸。
雪越下越大,有淹没世界的架势。在这个离别之夜,我不断向萨连科允诺自己会安全,会在原地等待他。同时也向他讨要誓言,别让自己受苦,要健康、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在雪落及膝的午夜时分,一辆黑色的军用专车带走了我的爱人。上车前,他伫立在雪中的回眸,将支撑我度过这数月没有他的日子。此际若说并不悲伤大概有自欺的嫌疑,可比悲伤更浓烈的是绝望的情绪,这绝望叫其余的感情都黯然失色,叫人落在全是茫然的无底洞里。直到军车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只留下几串交错的印痕时,我才恍然,原来自洽并不存在,我根本接受不了他的离开、他被如此对待。
泪水如今夜的雪,下了整整一夜。
萨连科离开的第一个礼拜,在卡利宁的监视下我老老实实地度过,几乎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第二个礼拜,空落落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叫人寝食难安,尤其是得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时,这种焦灼的心绪会折磨我的胃,让我不得不依靠药物才能勉强吃得下饭。
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回来。坚持此道信条,将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拆解成任务,然后在无数个任务中自我麻痹,假装没有度日如年,假装时间飞逝如梭。
他离开时是二月间最后一场雪,自此东柏林迎来了不再飘雪的料峭寒春。第三个礼拜我发起了烧,于是在第四个礼拜时,病愈后的我终于忍不住乔装打扮来到了卡尔斯霍斯特,在克格勃特工的监视下漫无目的地逡巡在冰冷的春风中。
他在里面——我知道,两颗心间存在强烈的牵引感叫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清晰无误,却不得靠近。传说中——不,是我多年前在史塔西大牢里积攒的经验,审讯官们爱用测谎仪、爱用各种威胁的手段,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让人时刻都觉如芒在背。萨连科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吗?他们不会对他实施酷刑,因为他到底是一个高级军官,可将他放置在嫌疑人、被告人的位置上已经就是最可怕的惩罚了。那是在鞭打他的心,鞭打他的信仰,鞭打他的自尊。
幻想他坐在亮着强烈白光的白炽灯的房间里,面对一排眼里透着阴鸷、不怀好意地翻着眼前的举报材料妄图找点什么真正拿得出手来的证据的审讯官的问询,我仿佛也在被千百道虎视眈眈的目光所审视,可阿尔弗雷德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内心里不过是淤泥一团,而他,光亮、纯洁,不染瑕疵的忠诚的心,任何问题就是刺向他的利剑。
越想越着急,我成日佝偻着身体,迎着寒风踱步在卡尔斯霍斯特的外围。要凭借最后一丝理智,才能忍住没有想办法冲进岗顶看守的大门内的冲动,因为那样做迎接我的只会是一颗要命的子弹。我不能死,还要等他回来,所以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