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
她早已不想再坚持了,但每每到了最后的关头,都能听到穆勒在唤她,有时唤她奶奶,有时唤她妈妈,声音之迫切,神情之凄惨,又让她对这人间不舍。
歌曲唱到了最后一句。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尾声里,她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正踏着灿烂的夕阳向她走来,她握住他们的双手,转头看向穆勒:
“孩子啊,奶奶有了你们真的很幸福,你们今后也一定要幸福哦。”
光亮转瞬既逝,她的声音也逐渐微弱:
“勒勒,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银河系
晚香奶奶的葬礼在一个雪天。
黑白色相片里定格了一张温婉的笑脸,穆家兄弟站在灵堂前面,一脸肃穆。
穆勒忙了三天,很少睡觉也很少进食,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得,分外脆弱。一旁的穆哈哈也好不到哪去,穆勒不睡,他也不敢睡,熬出了两个青眼圈。
穆勒哭,穆哈哈也跟着哭,眼泪一半来自恐惧,一半是无措。穆百川走后,他很少看到穆勒哭,倒是有时候穆勒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地跟他说自己没事,让他觉得还不如大哭一场。
钱晚香之墓落在一处无名碑旁,碑上蓬松松盖着一层白雪,给下面温柔的灵魂和轻飘飘的一捧灰奏响肃穆的安眠曲。
跪叩完奶奶的墓,穆勒牵着穆哈哈来到无名碑前,跟他说这里睡着爸爸。
他们的妈妈葬在她的老家,听说是一座南方水乡,他们没去过。晚香奶奶走了,穆勒决定还完了外债就带着穆勒过去转转,给他们的妈也磕个头。
葬礼礼毕,秦诺和搀着穆勒,带着穆哈哈走出陵园,碰到等在门口的老朋友。
秦诺和率先看到他,叫了声:“小光!”
田小光独自站着,心事重重,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就看到了童年的玩伴。
这场葬礼邀请的人不多,参加的人更少,昔日幸福路大院里的小伙伴只有他和秦诺和到场了。他逐个问好,毕竟多年不见,开场难免生疏和尴尬。
穆哈哈依旧喜欢神游太虚,听了两句便走神思考自己的课题,眼神也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田小光这次来除了祭奠亡灵,还想解掉自己多年来的一个心结。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大题小作,但他忘不了那年穆勒看向他时受伤的眼神。
田小光看着穆勒:“穆勒,对不起。我身为你们的哥哥,我不应该说你是变态,也不该说认识你很丢人这样的话。我明明知道你喜欢诺和,还警告你不要跟他告白,说你的喜欢对他是侮辱和负担……我还跟别人说你的闲话,越说越离谱,越说……我就越讨厌你,觉得你不可原谅。”
秦诺和已经变得激动,他气愤田小光,也后悔自己没能发现这件事,让穆勒独自吞下这恶意。
田小光的衣领被秦诺和揪起,衣服的褶皱蹭在喉头,逐渐变紧,他做好了要结结实实挨一顿打的准备。如果穆勒还是气不过,可以把他拉到公安局或者提出控告,他都会毫不挣扎地接受。
时间一晃十几年,他满心的愧疚半分未减。所以他只能自私地再次剜起穆勒的伤疤,好把新伤旧愁的惩罚都加在自己身上,他想要个解脱。
田小光虔诚地告解:“我从小到大都不优秀,不如你懂事,也不如诺和学习好。我妈总拿我跟你比较,说我哪哪都不如你。所以我才会揪着你的缺点……或者是弱点不放,我把它们说得特别恶劣,不过就是想从你上找到一些优越感。但伤害了你我也不开心,每次想到小时候、想到你或者诺和,我就会觉得特别羞耻。过了很多年,我才想到这份羞耻感源自我的良知,在我伤害你并沾沾自喜的时候,我的良心一天也没有好过。”
“我知道我做了一件特别错的事,我这次来就是赎罪的。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一点,只要你能原谅我,把这件事情翻篇,要我做什么都行。”田小光的衣领没被放开,他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惩罚。
穆勒轻轻摇头,不想计较的样子。晚香奶奶走了,他不愿再回首任何事情,他只想向前看。
“我原谅你了,你不用这样。”
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田小光的脸上写满了怅然。他原本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却发现此刻天空纯净得空无一物:穆勒不是不计较,他是在惩罚他。穆勒从来不曾原谅他。
秦诺和也放开了他,他拉起了穆勒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
他们绕过了田小光上了车。穆哈哈坐在后座,他向来不喜欢田小光,他们的车经过他呆立的身影时,他突然评价:“坏人!”
晚香奶奶走后,穆勒第一次扑哧一声露出笑颜。
他看着后视镜里渐渐变小的人影,喃喃道:“对,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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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诺和和穆勒把穆哈哈送回学校,穆勒按下车窗嘱咐他:“回去了不要看书,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穆哈哈乖巧点头。
车往回开,穆勒在副驾驶上闭上了眼睛。
知道他肯定没睡,秦诺和抽空跟他拉过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好,哪怕一秒钟,我都没有怀疑过你。”秦诺和的语气有些缠绵也有些埋怨,“我不是早就回答你了么,你不是变态,我一直把你当成第一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