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多22
医生站在病房外,跟作为家属的穆勒汇报抢救情况:“你也能看到,患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脑部的缺氧时间较长,能不能苏醒、苏醒之后身体各部位的机能有没有损伤,都还不好说。”
穆勒红肿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听医生说话。这位经验老道的医生突然心软,穆勒是他见过工作最认真的护士,也许也是最孝顺的小孩子。
是的,此刻穆勒看起来就像是个迷茫无助的小孩子,单薄的身体,倔强的神情,谁都知道晚香奶奶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年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但不知道穆勒怎么这么偏执,他就是不放弃,用尽一切办法,花掉了所有的积蓄也要救她。这个孩子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一次次地崩溃又一次次地将她从鬼门关里唤回来,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死死攥在手里,执拗地和命运博弈,蛮横又无理地相信着,晚香奶奶会一直活着,
医生只能暗自祈祷,这次晚香奶奶也能被穆勒拉回来,但老人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又舍不得看穆勒期待落空、失去至亲的痛苦模样。他想了想,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你奶奶的病,我也知道这些年你已经读过了很多精神疾病相关的书,所以你早该已经明白,患者大脑的老化萎缩情况已经很严重,这些年我们给她用过很多强效的治疗药,它们的副作用也在患者的身体里累积着,肠胃、心脏、血液都受到影响,开始出现问题。”
“这次心脏骤停也是现在用的药的副作用的一种,再坚持下去,往后像这样的突发状况只会更多。你已经留她够久了,是时候做好准备放下了。”
穆勒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此刻又在眼眶里打转,他看着医生,以一种被背叛的眼神。其实他早就知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面对,只能窝窝囊囊地迁怒于人,来对抗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奈。
医生丝毫不怵,他暂时搁下了医护身份,充当一个慈祥的长辈,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孩子,你该放下了。”
穆勒愣住,眼泪无声淌过脸颊,秦诺和从一旁揽过穆勒的肩膀,将他带到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
穆勒被他揽着怀里,眼泪过了很久都止不住,他只能一下下地抚摸他的脊背,嘴巴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重复着:
“勒勒别怕,你还有我。”
“我来陪你一起面对,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虽然晚香奶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穆勒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把穆哈哈叫来了医院。
走进病房,穆哈哈熟稔地拉过晚香奶奶的手,把自己的脸蛋放在她的手心里来回揉蹭。
缓过神来的穆勒跟秦诺和解释:“这是奶奶从小带着哈哈玩时最常做的动作,也是哈哈的认知里奶奶最喜欢做的事,他把这个当成和奶奶问好的方式。”
“哦。”秦诺和点点头,问他:“那你和晚香奶奶有问好的方式吗?”
这时,晚香奶奶的眼皮微微颤动,手指也施了力,剐蹭穆哈哈的脸颊。
穆哈哈直起腰来盯着晚香奶奶的脸,一面说着:“穆勒穆勒,奶奶好像要睡醒了。”
穆勒赶快迎了上去,观察晚香奶奶的眼球活动,果然,不一会儿晚香奶奶就睁开了眼睛。
“妞妞,这些年是奶奶不好啊,奶奶给你赔罪啦!”晚香奶奶大着舌头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哦,也不该叫你妞妞了,是奶奶叫惯了,谁叫咱家的崽崽这么好看?”
晚香奶奶的记忆恢复到十几年前,那天穆勒被穆百川带着从学校回家。
那是初一第一节游泳课之后,穆勒抱着自己的花边泳裙出现在了男更衣室,吓坏了一个班的学生。老师逼着穆勒让他请家长来,并反复强调这次谈话内容严谨,所以他那个患了痴呆症的奶奶不作数。
穆勒无奈,只能拨打穆百川的电话。匆匆赶到的穆百川被校长老师拉着语重心长地讲话一个半小时,期间穆勒和秦诺和在操场走圈然后拥抱。
那天穆勒开始喜欢上秦诺和,直到高一那年秦诺和开了窍,才结束了他不大光彩的为期三年的暗恋。
那天穆百川也被逼着认清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作为父亲是多么得失职又是多么重要。他下定决心要回归家庭,并以此为条件让穆勒剪掉了漂亮的长发,并换回男生着装。
不过穆百川不知道,穆勒其实从没有怪过他或晚香奶奶。他同样不知道,穆勒不是因为他说自己要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才愿意打扮得“正常点”,他这么做都是因为秦诺和:
被一个男孩子喜欢已经是很有负担的一件事了,但如果这个男生优秀、懂事、又听他的话,肯定要比“穿着裙子的小变态”要更值得喜欢一点。
那天回家,穆百川铁青着脸,后面跟着脸色同样阴郁的穆勒。
晚香奶奶看到穆百川,愣了几秒,错过他去看他身后的穆勒:“妞妞,这个叔叔是谁呀?”
穆勒咬着嘴唇不说话。
穆百川把晚香奶奶拉进书房谈话,不知道是怎么谈的,穆勒坐在客厅里,能听到晚香奶奶凄凄的哭声。
到了傍晚,穆哈哈放学回家,穆百川和晚香奶奶才从书房里出来。
晚香奶奶看到坐在餐桌前的穆勒,扎一根马尾辫,穿着蓝白格子长裙,一张白净的小脸上缀着小巧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含情眼,跟她那个短命的儿媳妇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