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白也根本没听见，在回到观云台之前他已经给宁无恕输过灵力，江心补漏罢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伸手施了一个净衣咒，给宁无恕换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长袍，衣摆和衣襟上绣着祥云仙鹤的暗纹，宁无恕曾夸过的。
　　宁无恕弯了弯嘴角，偏头看了一眼趴在不远处还没彻底断气的宁桀，又看向了冥冥。
　　冥冥乖顺地扑扇着翅膀过来，滚圆的眼睛里满是泪花，贴在宁无恕的另一只手掌上磨蹭。磨蹭了一会儿发觉主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径直落下泪来，仰天哀嚎。
　　江浮白伸手摸了摸它，然后抬起宁无恕的手放在它的脑袋上。
　　冥冥不会说话，依旧用脑袋蹭着宁无恕的掌心，眷恋又不舍。宁无恕伤势太重已经无法说话，他用指尖轻点冥冥的脑袋，冥冥像是想起来什么，从翅膀的羽翼中翻找出一颗纯白的珠子，送到江浮白掌心。
　　江浮白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鲛人珠，这算是一件小法器，可以留下人的声音。
　　江浮白将珠子握在手中，输入了一点灵力，里面果然传出宁无恕的声音：“浮白，若是你，一定会明白我，成全我。”
　　鲛人珠中，宁无恕的声音听起来满是释然。
　　“能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我其实是欢喜的，无界渊外，得遇江浮白，我更欢喜。”
　　“你若有机会看到往来镜窥天机的那一面，你会发现一个秘密。”观云台之上，往来镜已分崩离析，碎片如烟如尘，也正在缓慢消散，江浮白仰头去看，发现了那个秘密。
　　往来镜的碎片中，是平安镇，是那个街角，是江浮白的一回眸。
　　“儿时在无界渊，我曾满心怨愤不平，我以杀死宁桀，毁灭无界渊，向三界复仇为念。我们母子受苦数百年，压住宁桀，便宜三界，何其不公？母亲发现我的怨后，给我看了往来镜，她说世间一切皆是往复交替，因果循环。”
　　“镜中的相见才是我的‘因果’，母亲说，镜中的那个人在等我相逢。”
　　那是宁无恕眼中的自己，眼神澄澈，带着些疑惑和试探，没有恶意却也没有多亲热的一个眼神。江浮白以为的初遇，是宁无恕在无界渊的漆黑时光中期盼了无数次的相逢。
　　“起初，我没有什么触动，但渐渐的，我看得多了，开始在纸上描摹你的模样。我想看你笑，看你怒，我想同你说话，而不再只有那一回眸。我知道我终有一日会去往人界，在一个春日，遇见你。所以，为了‘相逢’，我开始摒弃杂念，潜心修行。”
　　“浮白，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永远记得我，我总是这样自私任性的。”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声自嘲。
　　江浮白垂眸，眼中终于落下泪来，他埋头贴在宁无恕的脖颈间，藏住自己通红的眼眶：“阿沉，你不要放过我······”
　　一生何其短，一生何其长，但你不要放过我，让我永远记得你。
　　脸侧传来极轻的笑声，然后是几不可察地摩挲。宁无恕耗尽最后的力气，靠近他的江浮白，他的道侣，他等候已久的相逢和希望。
　　“浮白，我的浮白啊~大道三千，道心唯一，我还能额外寻到一个你，此生无憾。”
　　珠子微光渐弱，宁无恕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静静地靠在江浮白的怀中，阖上眼。
　　冥冥察觉后，哀恸长啸，整座绝云山都被震得微颤。观云台上的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浮白怀中的宁无恕，却又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地看着。
　　一个神魔混血，人身入魔道的牧风台少主。
　　一个危急关头召唤出命剑的天女之子。wuli討燾
　　一个渡劫巅峰引劫雷破局的英雄。
　　一个令人敬仰的修士。
　　所有的一切，复杂混乱又简单明了的事摆在眼前，他们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宁无恕。最终，以九居安为首，众人沉默着拱手作揖，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江浮白静默着坐了许久，直到不远处的宁桀突然动了一下手指，他才抱着宁无恕起身，问心和藏意同时化作一道光自动收入江浮白体内。冥冥眼下泪痕未干，哀伤地看了一眼江浮白和宁无恕，化作巨大鹏鸟，矮身将宁无恕驮在背上。
　　江浮白起身，给自己也施了一个净衣咒，穿着与宁无恕一样的衣裳，缓缓踱步到宁桀面前。
　　劫雷之下，生死朝夕印已毁，宁桀费尽心思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趴在地上，和他所有看不起的输家、弱者一样狼狈。宁桀的肉身已维持不住，此刻就像是一根烧成灰烬的残枝，大半灰飞烟灭，只剩下半截身子还勉强有个人样。
　　没了力量，他连辨别都做不到，只以为面前的江浮白是宁无恕。
　　沙哑的可怖的声音，执着地断断续续地问着：“······为何······不飞升······为何？”
　　“为何······不······飞升？”
　　为何不飞升？为何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一道飞升？为何宁可双死也不愿共赢？
　　只差一步，他离大道分明只差一步······
　　但是，宁桀不懂大道，不懂天女，更不懂宁无恕，江浮白知道这个答案，却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站着。直到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宁桀的躯壳连同最后的神魂一同消散在风中，从此无踪无际。
　　世上再无魔主宁桀，大道以沉默惩戒了他的贪与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