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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想问你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进去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进去?话说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啊!”蒲薤白越来越控制不住音量。
商陆松开钥匙,转过身看着距离自己两米左右的蒲薤白。
这个社区的夜里安静得有些异常,除了虫鸣声之外,听不到一丁点儿人类在生活的声音,仿佛所有人都在入夜之后死去了。
然后紧接着,夜色下的他们,像是也要跟着一同死去了。
“你说,你回头也想看看那部小说,”商陆决定实话实说,“所以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你爸跟林叔之间的关系。”
“接受了又怎么样,最低程度的接受就代表我可以面对他们以前的快活日子吗?”蒲薤白一拳捶在名牌上,“在发达国家,在生态这么好的小镇上,在这套像模像样的房子里?开什么玩笑啊卧槽,真特么想把那两个人的骨灰扬了!想让他们下辈子也都不得好死!”
那一拳像是直接捶在了商陆的心脏上,他屏息调整着心情,理了理头绪。“抱歉。”
“你特么道什么歉,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蒲薤白红着眼睛瞪着商陆。
“有关系啊,”商陆委屈地低下头,“和你有关的事,都和我有关,不是这样吗。”
蒲薤白没有回话,通过声音判断的话,大概是正在收敛情绪。
“他们……没有在这里住多久,”商陆趁机小声说着,“林叔的作品被翻译成了很多国家的语言,在海外很受欢迎,很多大学邀请他去演讲,还有些文学家邀请他到家里做客。其中有位在日本很有声望的政客,家在丰田市,林叔就去赴约了。他不放心把你爸一个人放在国内,就带着你爸一起来了。先是到东大演讲,然后到名大演讲,在空闲的某一天,就打算去丰田市找那位政客赴约。
“那个年代他们也没有智能机,没有信用卡,只有地图和几张纸币。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两个人坐错了无数次电车,走错了无数条路,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找到那位政客。不过林叔却写到,那三天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和你爸两个人,谁都不懂日语,问路全靠比划,找不到旅馆的夜晚就睡在公园里,白天走累了就躺在草地上。
“渴了就喝自动贩卖机的饮料,饿了就到便利店买最便宜的包子,两个人停停走走停停,都快忘了最开始的目的地是哪里了,然后偶然间来到了这个地方。林叔对那三天念念不忘,那之后也尝试过再走这条路,但已经熟悉的道路上再也找不回当初兴奋的感觉了。不过也正是因为熟悉了,所以更加难以割舍,就买下了这附近的一片空地,盖起了一座小房子。
“他想劝你爸来日本生活,带着你爸来这栋小房子生活了一段时间,还说要在这里找份工作,然后在小花园里种菜什么的。花园里的土已经翻好了,种子也播下了,你爸却想回国。”
蒲薤白靠着围栏,用力地深呼吸着。
商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拔着地上的杂草:“蒲青天不是个可以过好日子的人,他心里总是有罪恶感。森少木很清楚那份罪恶感到底是因何而起,想要帮他但又被良心束缚。到头来他发现,罪恶感是两个人的。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够真的活得轻松。所以每次都是那样,一旦生活步入正轨、一旦未来变得安稳有着落的时候,蒲青天就会惶恐不安,挣扎着要回到原点,要回到最痛苦的那时候。”
蒲薤白冷笑了一声:“有谁会因为他的罪恶感而同情他吗。”
“没有人,没人同情他,”商陆摇了摇头,“甚至谴责他的人不在少数,就连森少木也经常谴责他。但是……森少木可能没办法舍弃掉蒲青天吧,他在文中写,每次看到蒲青天,就会回想到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和他的朋友一起翘课到河边抓蛇和青蛙,浑身湿透之后就找了个空地晒太阳,然后听到一阵音准有很大问题的钢琴的声音。那根本就不算是曲子,没有旋律可言,节奏感也是一塌糊涂,他和朋友抱着嘲笑的心情朝声音的源头看去,见到不远处的工地里,一架不知道被谁遗弃的旧钢琴跟前,坐着一位满身灰尘的工人。
“森少木说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悸动感,多少年了都没办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后来也觉得,那可能就只是一个青春期激素水平很不稳定的小屁孩儿,在运动过后体内的肾上腺素还没有完全被抑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人,所产生的错觉。蒲青天对森少木而言的确是个不太一样的人,原本森少木的世界里,只有在海外做研究的精英父母、和精英父母身边的社会精英们。
“钢琴在精英的世界里也是很常见的东西,森少木听过很多优秀的钢琴曲,见过很多拿过大奖的钢琴家,但他觉得……那些钢琴家在弹琴时候的表情,都没有蒲青天一半的虔诚。要是那天没有翘课,要是那天没有去河边,要是那天没有玩儿得太过火,森少木如今大概率会在美国吧,站在某个世界一流的大学讲堂里,或是世界五百强的企业董事会里吧。
“结果、就只是为了……初中时候的那种悸动感,森少木做了不少愚蠢的决定,放弃了很多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得到的机会。没有人会将他这种行为歌颂为高尚,也没有人会为此而感动,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社会底层的废物,并且全力地朝着那个废物靠近。但是,对方却不怎么领情,因为两个男人是不能有感情的。蒲青天这个人也是挺有意思,明明都已经是底层的渣渣了,但还是很忌惮别人的目光,歪歪扭扭的、竟然还想活出一身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