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师徒11
白烬的左肩针扎似的不住疼了起来,早先的伤势并未大好,他方才对上二当家避开省了力气,这会儿似是要用尽了。
习武之人对人身手变化的感觉极为敏捷,那山匪不觉牵动嘴角,“早知道你受了伤,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他又大喝了声,借着马背上踏了一步,抬起左脚凌空朝白烬胸口直踢了过去,一道暗光不甚起眼,那鞋端竟绑了刀片,白烬微微后仰着用长枪拦住,谁知那山匪虚晃一招,一脚踏在枪上,右手随即横着砍刀往白烬脖子上砍了过去。
白烬心下一凛,手腕一转,长枪正正打在山匪腿上,山匪吃痛,砍刀一时泄了一半的力气,那刀没砍到白烬脖子,却生生从左肩的位置,斜着差点嵌进了白烬的锁骨。
冷铁的寒意冻人骨髓,血腥味顺着寒风涌进了白烬的鼻子里,他没偏头去看肩头染血的白色衣裳,眨眼间直将那枪头刺进了山匪的胸膛。
“你……”鲜血顺着红色的枪缨滴了下来,那山匪脸上的刀疤僵硬地动了动,像个恶鬼,不甘心地咬着牙,他手上力气没收,还仿佛同归于尽似地硌着骨头往白烬的伤处下砍。
无边的疼痛从白烬伤口处传到四肢百骸,他全身灌了凉水一般,眼前蓦地发黑了起来。
一声细小的弓弩声忽地在白烬耳边炸开了,山匪身子忽然一僵,一根弩箭正正刺在了他的背上,迷药下他很快失了意识,撑着枪头晕倒了过去。
未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射出弩箭好一会儿才喘了口粗气——他方才被那孟公子劝说了好一会儿才说通了来支援白小将军,这会儿若是来迟一步,他差点不能把白烬全须全尾得送回京城。
白烬满嘴的血腥味,冷风从口鼻里灌了个透心凉,那砍刀还没嵌进骨头,“晃荡”一声落在了地上,白烬偏身踉跄着下马,腿下好像一时泄了劲,他从地上捡起另一截断掉的长枪杵在地上,这才堪堪半跪着站住。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大半的衣裳,刺眼得像是掉进了染缸,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山匪,四处是火把乱置在大街上冒起火光。
白烬意识有些迷乱,他一个恍惚,眼前晃过个画面,那时他身处战场,四周尸横遍野,火光四起,遍地的血色好似整盆泼洒上去的颜料,尸体被火烧焦的气味混着血腥,堵得人喘不过气,鬼哭狼嚎般的哀嚎声充斥着耳朵,震得人脑子里不住地嗡鸣,仿佛人间炼狱。
“白将军,你败了……”
又有个幽灵般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去,逼得白烬眼底现了一片血色。
“下官,下官来迟……”一个慌张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
祁阳县的县令这才带着一干衙役慌忙赶了过来,身娇肉贵的县令大人乃是文人出身,看见满地的山匪差点吓破了胆,一路踉跄着跑过来踢到把刀柄,嘴啃泥似地扑倒在白烬跟前,“还请白小将军恕罪。”
白烬被这一喊,三魂七魄一下归了位。
有人来了,晖影的暗卫仿佛融进了夜色里,再找不着踪迹。
一干衙役慌忙地把县令扶好跪在白烬跟前,县令入眼便是白烬肩头那一大片的血色,一时就慌了神,“这这这小将军受伤了……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快……”
“张大人。”白烬冷静下来,忍着伤缓缓站起身,安慰人似地低声道:“不必心慌。”
张县令对上白烬清冷的眸子,那眼里还泛着血丝,却偏偏让人心安似的,白烬推开正要扶他的衙役,“匪首已伏法,还请……还请张大人善后。”
“是……”张县令忙道:“下官领命。”
“那下官送……”
“不必跟着。”白烬轻轻丢下一句,杵着截长枪独自走了。
留在原地的张县令愣了好一会儿,才指挥手下善后起来。
白烬行走时难免牵扯到伤口,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他不知道肩上的伤口到底如何,半边胳膊都没有知觉地动不了了,不断的疼痛四处蔓延,刀子似地寒风刮在伤口上,仿佛要将他的肉生生剜下来一样。
白烬脑子里只想道:“好疼……”
“白烬啊……”白烬的思绪忽地被打断了。
刚才被白烬救的老人正从门里出来,白烬朝他看去,只见那老人手里点着根蜡烛,用那风烛残年的手轻轻护着,蜡烛被风吹得晃动了几下,却没熄灭。
老人把那根蜡烛插在屋前,眼底的浑浊好似清明了起来,他对着白烬道:“我也快要……去见秦老将军了。”
白烬眼里忽地有些湿润了,烛火长明,乃是淮北送人魂归故里的旧俗。
心里翻涌起各种情绪,白烬却只朝那老人轻点了下头,道了句:“多谢。”
直到看着老人进屋,白烬才转过头来,却发现祁阳县的街道上,慢慢燃起了一支又一支的蜡烛,顺着街道一路燃了过去,那微弱的光芒在暗夜里摇晃,竟仿佛有着万家灯火的影子,又好像那群星浩渺里的一条星河,堪堪驱散了那街道上的黑暗。
秦老将军过世的消息传得极快,不过一个晚上,祁阳县上多半都得知了。
从前盛世之下,小地方出了个保家卫国的将军,乃是人人传道的好事,后来乱世之中,秦裴带着未能阵前杀敌的愤懑孤身挑了赤云山的山匪,也是保了一方平安,众人为秦将军不平,哪怕二十年过去,老将军的往事依然在茶余饭后被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