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归位
父母管他叫彘儿,平时有不顺心就骂他打他,用的最多的词汇就是“二椅子”、“阴阳人”,以及“不男不女的东西”。
前两个他或许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最后那个不男不女他却知道。
这样畸形的身体,这样丑陋的样貌。
怪不得他的爹娘这样憎恶他,能养他三年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我……就是个怪物……”
童音脆嫩,却有点沙哑。
“玉儿不许这么说自己,”景鹤宇温柔地呵斥他,“我不管旁人怎么看,在我眼里玉儿就是玉儿,什么怪物不怪物的,不过是一群愚昧迂腐之人的狭隘之想罢了。我景鹤宇的徒弟,岂能与那样的人一样思想!你要是想跟在我身边,那以后就不许再这样说自己,不然我就把你送给别人!”
胜玉忙不迭摇头:“以后我再也不说自己是怪物了,师父千万不要送我走!”
说完鼻子一抽一抽的:“师父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眼见他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景鹤宇赶紧在眼泪落下之前帮他擦掉,“可不许哭,不然一会又该叫疼!”
第四十一章 归位
红蝴蝶疮以清营汤可略微缓解,一日三服药,日日如此,不可随意断药。
奈何头一日景鹤宇就大手大脚将身上银钱花了个干净,虽说房钱一次性付了好几天的,药也多买了些,但两个人总不可能每天都饿着肚子练习辟谷术。
趁着天色还早,景鹤宇就跑去给人看诊,他诊金收得低比医馆要低一些,医术也极好,一日下来挣得银子倒是能够两人吃饭用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胜玉的病依旧没有好转。
红蝴蝶疮这种娘胎里带的病实在难治,哪怕是每日都按时服药也不见好转,顶多就是让他恶化得没那么快。
胜玉跟着景鹤宇学了不少医理药理,这一点他心里也门儿清,只是景鹤宇不说,他也不主动去提。
师徒俩这样自欺欺人地乐观着。
景鹤宇考虑到胜玉的身体不宜四处奔波,原想着就随意找个镇子村庄什么的定下来生活。
但胜玉不愿意,他本来就活不长久,与其龟缩一隅了此一生,倒不如趁着还没死四处看看世间风景。
和景鹤宇一起,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胜玉很坚持,景鹤宇拗不过他,只能应承下来。
因为胜玉的关节损坏越来越严重,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要忍着钻心的疼才能完成,景鹤宇专程找木匠给他做了四轮车,行走全靠着这个。
除此之外唯一的要求就是,胜玉在白日里只许裹得严严实实待在屋里,唯有夜间才许动身赶路,绝不准太阳照射到半寸肌肤。
胜玉乖乖答应了。
但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现在红蝶一样的瘢痕几乎已经遍布胜玉的全身了,偶尔咳嗽一两下都能带出血来,不论吃什么东西嘴巴里全都是血腥味。
就连甜味那样浓烈的廉价糖果都已经遮盖不住血液的腥咸。
四轮车制成之后胜玉难得露出个笑脸。
病情越来越严重,那些瘢痕带来的疼痛越来越强烈,甚至让他不敢有任何的表情。
但他依旧顶着剧痛笑了起来。
趁着夜色景鹤宇将胜玉抱到四轮车上,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却因为生来天阉的身子加上病痛的折磨瘦得没个人形。
景鹤宇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只觉得他似乎还和十四年前一样轻飘飘的,只有衣服的重量似的。
月光很柔和,但胜玉已经看得厌倦了。
整整十四年,他自从跟了景鹤宇之后便不曾再见过阳光,只有偶尔撒撒娇卖卖乖,才能让景鹤宇允许他下地看看月光。
他就是这样一辈子只能活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怪物。
尽管每次他只要一流露出这样的想法和情绪,景鹤宇就会用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告诉他不可以这样想。
景鹤宇尽量都挑着平稳的路段走,生怕一点点轻微的颠簸加剧胜玉的痛苦。
他们每到达一个新的地方,景鹤宇就会停留一两日,为人看病并以此收取一些诊金,作为前往下一个地方的路费。
这些诊金大多都用来给胜玉买药以及那种一个铜子儿能买五颗的廉价糖果。
对于胜玉来说,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每次服药后吃下景鹤宇喂进他嘴里的糖果。
哪怕他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了,每次含着糖果时却依然能够回想起第一次吃它时的味道。
廉价而甜腻的糖果,似乎成了他短暂而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除了糖果之外,第二能让他感到快乐的时候莫过于和景鹤宇一起给病人看诊的时候。
景鹤宇真的很用心地在教胜玉医术,但凡是他会的,都毫无保留教给了他。
即便他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上。
因为红蝴蝶疮,胜玉每次把脉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以及病人带着探究和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质疑的眼神——除了他之外,估计找不出第二个躲在阴影里还要一年四季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夫了。
虽然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病人们那些眼神像渔网一样包裹着胜玉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但是胜玉依旧是很开心的。
因为景鹤宇肯让他来给病人看诊,这说明景鹤宇并不以胜玉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