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09
严珑惊住,难以想象姑姑经历过如此社死的事,“怎么着?”
“吵得对方鸦雀无声后,第二天我进澡堂子一群女人捂着胸口叫,好像我要生吞活剥了她们一样。”严华笑得鱼尾纹都深了,“后来当然干不下去了,换一家厂子就是了。但是想到那个场景,我还挺为自己自豪的。她们有的我也有,谁稀罕看啊,老娘自己一个人承包了个大浴室,这辈子没洗过那么痛快。”
这段往事前些年严华也对贺玺说过一次,多年后再公开提起,贺玺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在桌下抓住严华的左手,被对方回捏,“早就没事了。”
“回到丰华镇后,我和你贺阿姨有几年走得很近,就被人传话了嘛。这不比在外面,自己老家多少脸上挂不住。六姑婆就说了,‘你要是呆不住,我的钱可一分不给你了。’”严华觉得,比起钞票,那些人那些话就不算什么了。
严珑听着姑姑的事,想着砚砚,担忧着自己父母找上门,在众人的鼓励下,她张开嘴巴辅助深呼吸几次,“我……我也不怕的,我有砚砚,有你们,我不可能被吓退的。”
“对嘛——”严华给严珑倒酒,“我们做什么了?我们只是想和自己钟意的人一起生活罢了。这狗屁世道,你越是把它当回事,就越被它欺负。”
“砰砰砰——”今晚第三次被敲门声打扰到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严珑沉心一想,“我来开!”
发软面嫩声音温柔的小姑娘用力扒开咖啡馆的门,要以血肉之躯去对抗可能到来的袭击,却看到王红娟站在门口失望地瞧着自己。
“妈——”严珑的气势顿时减弱许多。
“回家说啊。”王红娟也哭过,收拾心情后便来找女儿和儿媳,她又瞧孟晓,“咱们都回家好不好?妈还给你们炖了汤。”但她刻意无视严华和贺玺,只在屋子里继续寻找孙女欣怡,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回家就好。”有道理就讲道理,没道理——这事儿怎么可能没道理讲呢?严珑好不容易考上编制,孟晓挺着大肚子,家丑不可外扬,严华又是盆泼出去的臭水,怎么不能说呢?
王红娟抓住严珑的手,带着些责怪,也含着心疼,“考上工作就不回家看爸妈了?你不要妈妈了?”
被愧疚围绕的严珑低下头,“妈,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就是和砚砚——”
“这个以后说。”王红娟打断严珑,又喊孟晓,“严瑞的事我和你爸一定好好教训他,这次不给他任何借口了。你是妈的儿媳妇,是我认定的,他严瑞想翻天还要问问要不要我这个妈。”
孟晓已经泪流满面,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严华已经摸到烟点燃,透过烟雾瞧着眼前的三个女人,再指院子,“欣怡在那里吃饭。”
重新合上咖啡馆的门,餐桌旁只剩下这里常见的饭搭子三人组,韩湘灵吃得闷闷的,偷看一眼不开心的严华,又瞧自己母亲。贺玺捏着汤勺细细品了口严华煲的鸽子汤,“嗯,鲜。”她又招呼韩湘灵也尝尝,母女俩之间的默契忽然点燃,认真而努力地吃着这桌丰盛的晚餐,吃得韩湘灵打嗝时,她还继续添汤,手被严华按住,“傻孩子,吃太多积食啊。”严华柔声止住韩湘灵,又瞧贺玺突出的小肚子,她调皮地拍了下那里,“瞧瞧你们俩,一对儿傻母女。”
严华只是觉得豪情的宣言、坚决的立誓和旁人的支持,都比不过王红娟几句话,“你不要妈妈了?”“你是我认定的。”她觉得可笑,一时还想到了很久以前,她被母亲宋育琴当众打完耳光,哭着闹着,眼巴巴地看着哥哥乘着新船神神气气地飘向大溪下游的场景,还想到晚上宋育琴摸着自己的脸,亲了又亲哄了又哄,“妈怎么会不心疼你?”
她想着想着就蹙眉,问贺玺,“有人说,女人这辈子无法逃开的是孩子,我觉得还有母亲。”
贺玺一时沉默,她认可这句话,她大半辈子都被申取荷命运的齿轮搅动,被迫走在一条看似热闹随大流又无比正确的路上,但脚下都插着碎玻璃和小刀片。她也无法逃开,甚至都不允许自己出现“逃开母亲”这个想法。
“我妈的确心疼我,说我南下打工没回家时,想起来就哭,好像那些泪水就只为我流。”严华都没察觉烟快燃尽,“她爱我,就只是爱在轨道中的我,不爱脱轨的我。她冲在我爸前面打我,也在夜深人静时哄我。她明白自己的职责,她首先是严家的媳妇和丈夫的老婆,其次是儿子的母亲,最后才是女儿的妈妈。”其实严华这些耿耿于怀的并非宋育琴那一巴掌,而是她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地、毫无保留地做自己的妈?
贺玺也理解严华的意思,“这些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拿一点点糖哄着孩子跟上她们。”
“跟上她们干什么?”严华自问自答,“跟上她们去做下一个家庭的媳妇、妻子和儿子的妈。”她摇摇头,摁灭烟蒂,“你们说,严珑和王砚砚这两个孩子,能吃得消吗?”
韩湘灵想了想,“我赌王砚砚先吃不消。”没有别的理由,就凭她直来弯去的不坚定的取向问题。
“我也觉得李勤芳更不好搞定,她疯起可是要打女儿的。”严华不禁同情起王砚砚。
韩湘灵和严华同时看贺玺,却见她淡淡摇头,“要看两个家庭背后男人的强弱,严珑啊,更难。”她站起来慢慢地收拾碗筷,“母亲有时只是一个家庭的外在面目,家庭的内在却是由父权制的设计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