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44
沈寐是故意的,他故意要震慑卫芜僮。
他只想让卫芜僮听话一些,别再想着宫外的卫府。
既是未曾腾飞的雏鸟,入了宫,便该收敛双翼,匍匐于宫墙之下。
自由……沈寐从未想过放卫芜僮自由。
见到卫芜僮的第一眼,沈寐便下定决心,卫芜僮只能是他的。
沈寐不自觉攥紧了那封家书。
细微的声响发出,引得沈寐回过神,视线重新落在那封家书上。
昔日,沈寐不曾看过家书的内容。
如今,沈寐下意识地拆开了信封。
足有六页的信展露在眼前。
第一页,卫芜僮写自己在宫内的见闻,写着写着,到了第一页末尾,卫芜僮便忍不住写起沈寐来。
[宫墙重重,宫殿巍峨,我在入宫之时,既好奇,又担忧,我怕沈寐……如今应当唤他陛下了,我怕陛下忙于朝事,无暇顾及我。]
[好在随侍的宫人告诉我,陛下有言在先,兴许会将政务推迟处理,今夜,我便能见到他。]
[宫人还告诉我,陛下十分看重今日,说是礼部的折子改了又改,这才定了今日的仪制……陛下能为我打破陈规,我很欣喜。]
[我知父亲与母亲惦念,但陛下,并非传言中遥不可及,陛下待我很好,入宫前,我便已知陛下心意,我信他所言。]
[我此前以为,深宫露重,既为妃,便受诸多禁制,可如今……入宫于我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我虽向往天地广阔,但陛下,亦是我心之所向,还请父亲与母亲宽心,入宫一遭,我并不悔……]
信中字迹难掩飘逸与轻快,沈寐仿佛看见那时卫芜僮提笔,嚼着笑意书写的模样。
不悔……
原来是不悔……
沈寐指尖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封家书。
他再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勇气。
他以为卫芜僮惧他,屈于皇威才被迫留在宫中,他从未想过,卫芜僮接下纳妃旨意,进宫之后,是心甘情愿。
“为什么?”沈寐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突破禁制,从他脑海中钻出来,钻得生疼。
头疼欲裂。
沈寐握紧了拳头,狠狠朝自己眉心砸下去,却始终无法缓解痛楚。
渐渐地,那痛楚从脑海开始蔓延,往心口,往肺腑……
沈寐疼得面色发白,蜷缩在地。
眼前一片朦胧之时,沈寐凭借着记忆,死死盯着手上那封家书。
家书中,“不悔”二字,愈发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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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色昏沉,转眼便到了午时。
寝殿内一直没有动静,加之这几日罢朝,议事也好奏折也罢都无法上达,朝臣们左等右等,实在坐不住。
听闻卫芜僮身死的消息,几位老臣商议过后,面面相觑,最终仍是跪在了寝殿前。
隔着殿门,几位老臣齐齐跪拜。
“陛下,卫公子已殁,臣等知晓陛下难以释怀,可人死不能复生,当即日按仪制殡葬啊!”
“是啊陛下,卫公子的妃位是陛下亲赐,若陛下实是伤情,大可将卫公子葬入皇陵,臣等绝不阻拦!”
“陛下,卫公子身前并无封号,既已殁,便该以死者为大,陛下也不想让卫公子泉下难安吧?”
几位老臣劝谏不停,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殿内亦是毫无回应。
殿外大雪,寒风瑟瑟,几位老臣对视一眼,到底是没忍住,唤了侍卫前来,大着胆子推开了殿门。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若不是尚有一丝人气在,只怕进入殿内的人都要以为此处没有活人了。
“陛下?”左相走在最前方,迟疑地唤了一声。
沈寐没有回应。
待到近前,借着微弱的天光,左相方才瞧清沈寐身在何处。
只见沈寐半靠着床榻,双腿僵硬地伸直,龙袍散了大半,皱巴巴的,发冠歪着,青丝凌乱,就连面色也是惨白。
竟瞧着,比床榻上的卫芜僮还要惨白几分。
听见几位老臣进了寝殿,沈寐也毫无反应,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地面,那里,沈寐手中握着一封信。
眼中无神,神情倾覆。
左相何曾见过沈寐如此颓唐的模样?
左相当即抬高了声音,“陛下,江山社稷,莫非比不得一个卫公子?昔日,先皇为稳固局势,曾……”
沈寐缓缓抬眼,像一个木偶般,道:“你适才,提到卫芜僮?”
左相不明所以,“陛下,可是想通了?”
沈寐没听进去,又道:“卫芜僮怎么了?”
左相迟疑了一会,道:“卫公子,已然殁了。”
“已殁?”沈寐似是无法理解这句话,他皱着眉,想了许久,终于,痛楚过后的麻木感褪去,他动了动脖子,余光瞧见床榻上的卫芜僮。
思绪回拢,沈寐猝然起身。
几乎是刹那间,沈寐发了狠,夺过左相身后侍卫的长剑,厉声道:“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左相吓得脸色一白,张了张口,却见沈寐举着长剑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