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魂归
星临抓着云灼的手,仰起脸来,眼中一片冻结的冷静,而在那更深处,是一片鬼迷心窍的混沌。
“你要去哪?”
他仿佛被卡在这个问题上,重蹈覆辙的异常态度,把简单的一句话深刻成他费解一生的命题,以至于触碰到银白躯体中沉睡的疤痕。
他无力阻止的出走,决然的霜白身影,连告别都说不出口的日出时分。
记忆数据发了疯,他被过去的某段记忆致盲,存储在那个场景中的情绪在愚弄他。说不清是他的自我意识并未消亡,被困缚在程序限制中作祟,还是说这具无情无色的机械骨骼也会被创伤应激慑住。
痛和海的气息侵袭着他,腥得他发昏,他追着他的背影,黑夜怎么也走不到头。
星临攥着云灼那只手,还嫌不够,他双手合十,十指再相扣,将云灼的手扣在掌心。
他就这样抬眼看云灼,姿态近乎央求,神色却空白。
“别走。”星临对云灼说。
记忆联动着机体故障,星临身心失控,他用着令人破碎的力度扣住他。
云灼闭了一下眼,“你先放手。”
“星临!”扶木被吓得面色与云灼一样白,“你怎么了?”
“我不放。”星临根本听不进去,“不要走,云灼,你别走。”
他动作凝固,语调平直,来回不停地重复,颠三倒四地要他留下。
扶木和云灼一齐怔愣,神色复杂地注视星临。
这一瞬间,他的诡异可怖,几欲挣破持续已久的乖巧理性,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擅长营造的完美假象中破土而出。
一声轻而脆的响,从星临的掌心传出。
“松手!”扶木不可置信,他冲上来拽住星临的手,那声轻响简直震耳欲聋,那是指骨断裂的昭示,他推星临的肩膀,又掰星临的手,却无济于事。
星临瞳仁迟滞地转动,转向扶木方向。
一双洞黑的眼睛没有光亮,死气沉沉地落在虚空的一点,根本看不见扶木。
他转回头,看着云灼,专心得惊人,仿佛除他外全世界都已丧生。
“不要再丢下我。”
他用杀他的力度求他。
云灼看着星临的眼神,他知道他这一刻根本不在这里,他被困在过去的某个时刻里。
“扶木,你帮我……把行李打开。”云灼开口道。
方才收拾妥当的包裹被摊开在榻上,折叠摆放的行李散落出来,里面是一些云灼的必需品,四套换洗衣物中的两套,是星临惯常穿的黑衣。
云灼用另一只手覆住星临合十许愿的双手,“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第150章 魂归
从寻沧旧都到云归谷的时间,不足以让一根骨裂的右手小指康复,星临包办了一切动手事宜,就连开启云归谷前的封谷迷阵,也是他在云灼的口述中代劳打开。
再踏进云归谷,恍如隔世。
霜白花朵开得极盛,簇拥在每一寸土壤,漫山遍野地摇曳出阵阵白浪,而今日云归谷雾气浓重,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这大好光景。
云灼的二十二年其实活得偏狭,前十六年众星捧月里等死,后六年天高海阔里厌恶活着,却也更不甘心死去。偌大尘世被他偏执到只剩下那么一条死路,他在这条死路上发足狂奔,却提早遇到星临。星临是个比死亡本身更具危险与毁灭意味的存在,他被吸引着改了道,赶赴更具毁灭可能的道路,却发现那条新路的尽头,原来不是万丈深渊。
云归谷天地皆白,云灼牵着星临,轻车熟路地走着,宛如雾中踏雪,如梦似幻,恍惚间,如同这世间混沌一片,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牵引。
清寂的山顶,纯白颜色浸泡着林立的墓碑,云灼于第二十三年回到这里。
这里是云灼的故乡,星临的旧地。
就是在这里,星临第一次宣布自己要实现云灼的心愿,那时的他果断,却也懵懂。此时他再回到这里,比初来此地更懵懂。
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他与云灼一起将云归谷走遍,聆听着云灼无声的追念。
不停歇的潺潺流水,繁花满布的药田,尘埃漂浮的大厅,虫蛀了古朴雅致的木桌,药石典籍却因精心特殊的保存方法散发幽幽异香。他们势要将每个一角落走遍,包括着云灼从前的房间。
云灼在日沉阁的房间陈设简单,除必要之物皆不做保留,而他在云归谷的房间,却大不相同。
星临一踏进房门,便看见一颗硕大的狼头,獠牙外呲着朝向他,虽然他见过一次,但仍觉这类常见的哺乳动物被人类刻画得凶残过分,这是云谷主带回的残沙制品。
那时云归的大家会给云灼从谷外带回很多东西,千奇百怪、琳琅琐碎地摆满他的房间。
少时云灼将它们视为珍宝,后来不愿再看一眼,直至现在,才重新站回它们之中。
他用视线摩挲过每一个物件,像在抚摸回忆,又像在对固不可彻的执念告别。
云灼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时,他转头看向门外,云归的雾气已经消散了。
“我们该走了。”云灼对星临道。
星临却站在房内纹丝不动,“不打开那个暗格吗?”
他仿佛在为他这一场郑重的和解查缺补漏。
“都放在暗格里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再看一眼吗?”星临又露出那类伤人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