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竭
狼这才找回魂来,它丢下兔子,几乎是狂奔着向母亲,它心里藏了许多话语要对母亲倾诉:即便被侥幸逃脱后被人类奴役,它也依然活了下来。它如今已经很强了,可以捕到许多猎物,它们再也不用猎物而奔波。
它忍不住想着,近来与逄风关系缓和了些,没准服个软,他也许能留下自己的母亲……
然而,狼的期望却也只能是期望了。
母亲的嘴吻即将触碰到它的额头,在它即将扑入母亲怀中之前,一道身影挡在它和母亲的面前。
是逄风。
长夜太子面无表情,冷冷地抽出了长剑。
南离与他相处十几载,自然是看得出,他起了杀心。淡淡的荧蓝开始在逆魄汇聚。
不,不要!
它知道自己对逄风没有半点胜算。南离在这之前从未对逄风屈服过,可这次它真的畏惧了,它怕极了再次失去母亲。
和母亲相比,尊严又算得上什么?
狼将自己伏在尘土中,将身体蜷得尽可能小,它露出腹部,发出低低如幼兽的呜咽,甚至像狗一样摇起了尾巴。
它卑微地讨好着自己的主人。
可逄风从始至终,没有给他一眼。
雌狼弓起背,呲出牙欲做困兽之斗,可它只有三条腿。这姿态便显得无比可笑。
逄风淡淡道:“天枢。”
话语入耳,南离便知道,什么都晚了。
敕令出口,北斗贪狼顷刻间赤光大放,天枢司杀之权附于剑上,杀伐之气化为滚滚浪潮,倾泻而去。
尽管没有直面这式,南离依然被恐怖的压迫感压得动弹不得。
不——
狼拼命支撑起身躯,它的骨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它哀嚎着,为自己的愚蠢与天真,为自己居然能相信逄风能放过母亲而哀嚎,声音凄厉尖锐,犹如恶鬼。
它为什么没有与逄风搏命!
为什么没有和母亲一起死去!
碧绿的眼中流下了血色的泪。
母亲的身躯轰然倒地,碧眸犹然残存着不舍,渐渐黯淡了下去。
不!
狼如同疯了一般,扑向逄风。可它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就径直栽倒了下去。
咔嚓。
它的骨头在挣扎中断裂了。
逄风没有言语,只是斜斜瞥了它一眼,便拂袖离去了。狼倒在御花园的角落,一连几天无法动弹。平日里对狼充满畏惧的内卫,如今对它熟视无睹。
眼前倒着一只兔子,也许是被逄风剑法的余波伤到了内脏。它一动不动,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弱小而毛茸茸的活物。狼一向不喜欢这种东西,也一向不会吃它们。它恍惚想起,当时它似乎是要将它送给——
它拼命挪动着身躯。终于,狼的吻部触及到了兔子温热柔软的皮毛,狼竭尽全力咬进去,温热的血液充盈了口腔,像是母亲温暖的皮毛。
他到现在,都记着那血液的味道。
南离颤抖着抚上怀中人冰冷的脸。
不要离开我。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再次吻了吻那冰冷的唇,却发觉怀中人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第66章 不竭
满天星子忽明忽暗,苍绿的树丛在湿润的土地投下藻荇交横般的阴影,习习凉风轻拂过发梢,格外惬意与舒适。他枕在南离的膝上,身上覆了条雪白的毛毯——那是狼的皮毛所化。
南离侧脸的轮廓英挺,却沾染了些血迹,逄风有些想抬手去拭,掌心却被那枚乳齿刺痛了。
太山君临行前的话犹在耳边:“风兄,你此番斩骸,表面上是借了我太山府的力,实际上你也清楚,你这是动用了前世的东西。”
“累世修行之人,通过特殊秘法便可借用前世因缘之力……我不知道你是在哪学会它的,可你以后却不能再用了。”
“这东西牵扯因果太深,你要是再用,他们便会注意到你。到时候就连我也无能为力。”
头痛欲裂。
每次从幽冥回归时,逄风残损的记忆便会恢复些,可除了寻常的无趣往事,许多不愿回忆起的记忆,也开始涌现出来。
但他不会逃避。逄风从未想过逃避过这些。只是一时间涌入脑海的记忆太多太杂,一时迷失了方向。面目不清的友人,死在剑下的怨魂……以及那个被称作太子师的模糊身影。
逄风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走马灯般的景象,却只有一两个片段绊住他的目光。
仲春时节,他曾和狼一同出游。说是出游,也只是借着由头,处理掉生了叛心的臣子。回程途中,骑在狼背上的时候,逄风瞥见田埂上飞舞的纸蝴蝶。
有人把竹竿拴上线,另一头系了纸蝶在田埂挥舞,引来一大群呼朋引伴的蝶。
狼没见过这架势,吓了一跳,恼怒地喷出一口火,燎着了薄薄的纸片,蝶群应声而散。
太子身旁的那匹白狼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农人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逄风将他扶起赔了礼,才匆匆离去。
友人嫌弃地问他:“所以太子殿下,你到底是图什么,非要养这只脑子不太好使的蠢狗?”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没什么,只是看着顺眼。”
是啊,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心中那点微不可查的偏好?还是出于高高在上的怜悯?逄风至今都不清楚,只是,他不后悔在那个时候抱起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