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他都知道
想必那法器也能遮盖他的味道。
狼闪身而去,去了沛城旁边的乱葬岗。
一排排坟墓耸立,南离化作人形,在墓碑间穿行着。忽而眸光一定,他在一块墓碑之前,瞥见了一炷刚燃尽的香。
香灰是温的,那人显然刚走。
南离拾起一小段香屑,注视了一会,又塞入口中发狠地咀嚼着。他终于在其中尝到了熟悉的冷香。
第155章 他都知道
靴底踏着灰白的薄雪,逄风披着雪白的狼毛大氅,立在覆雪的青砖路上。氅衣厚重,披在他身上却并不臃肿,反而更显得那箍着玉白缕带的腰身格外细窄。
南离很喜爱他的腰,先前逄风不能行走的时候,狼总是借机环着搂着不放。缠绵也总是要掐着腰,至今他的腰际都还留有指印淤青,隐隐有些酸痛。
飞雪茫茫,逄风敛着眸,视线落在眼前的灰犬身上。灰犬静静地站在雪地上,回望着他。雪落无声,天地只斥着寂寥的白茫。
“身残不弃之恩,没齿难忘,”逄风抬起伤疤密布的细腕,“只是我如今身无长物,恐怕只有这血尚能报答。”
灰犬却只是摇了摇头,屈下前腿,对他鞠了一躬,便钻入了茫茫雪中。
它曾是农户的猎犬,为主人狩来数不清的兔子和山鸡。可农户发现它开始化妖后,却为了几两白银将它卖给了修士。
他以为灰犬不知道,只是在将它交到修士手中前喂了它一顿加了肉的饱饭。可灰犬其实是知道的。即便听不懂人言,可养了多年的犬,依然能从人的举动间察言观色。
灰犬并不怨恨主人。若是卖了自己,能为生了冻疮的小主人添一件衣服,也是值得的。它本以为自己会横死斗场,沦为同类口中之食,却有一个人,一双手,拖它出泥潭。
它这才知晓,犬也可以不是卑三下四的奴仆,也可以吃饱饭,也可以在火炉旁入眠。
它不需要什么,陪在这人身畔的日子,对灰犬来说已经足够了。雪白的同类到来时,灰犬就知晓他会被照顾得更好。
而它应当离去了。
灰犬并没有妒忌或不甘,从一开始,它就知晓这个人并不属于它。他是雪白同类的主人。只是到底,还是有些羡慕的。
要是早些遇见他的是自己——
灰犬奔出很远,却匿在雪堆之后,沉默地注视着逄风的背影渐行渐远,眼角落下的泪水缭绕着青色的光。
雪白的同类,请务必要珍惜他。
簌簌雪落,积雪渐深。逄风探出手,又裹了裹雪白氅衣。他本不应该感到冷的,可此时竟有些冷了。他垂下眸,这段时间在南离怀中待惯了,身子竟变得娇气了。
天地皆白,四野缟素,茫茫风霜飞舞,却有一抹艳色疾驰而来。逄风便驻足。二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雪天。
他平和道:“唐姑娘。”
唐倚雪依然是一袭艳丽红衣。二十载过去了,她依然是二八年华的模样,只是眉间朱砂不复,眼角悄无声息攀上了细纹。
她作揖道:“林道友,叫我陈雯便好。”
逄风也回了一礼:“陈姑娘,也叫我逄风罢。”
唐倚雪苦笑道:“原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如此物是人非的光景。”
逄风:“陈姑娘莫非没有修忘情法?”
“是,我已于至公门再无瓜葛,”唐倚雪顿首,“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仅此而已。”
逄风默然不语。
她的话语中流露出几分苦涩:“逄道友或许不知,义父当年身死,皆因我生父算计。而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悟情罢了。”
她还记得自己携着陈二刀的骨殖回了宗门,迎接自己的却是父亲的贺喜宴。唐无陵高坐席首,笑道:“倚雪,你终于是我至公门的少门主了。”
唐倚雪茫然四顾,席间却不见母亲身影。
唐无陵又说:“这么一来,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欣慰。”
骨灰瓮从手中滑落,她如遭雷劈,喃喃道:“父亲……为什么?”
不怒自威的门主道:“至公门副门主方玉卿,三日前于雪灾中死于骸口,灵位已列入天道祠内。”
唐倚雪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母亲不善攻伐,怎能遣她去救灾!”
唐无陵淡淡道:“原因无他,我们只是担心那鬼修的死不足以破你的七情封。况且她的死,能为至公门换来几十年的太平。这件事,玉卿自己也心知肚明。”
唐倚雪嘴唇发白,唐无陵却道:“倚雪,若你想继续做少门主,七情封便不能再拖了,玉卿也是知晓此事,才甘愿赴死。”
“父亲知晓你如今内心苦楚,这不要紧,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心法运转起来,凡俗七情六欲都不会再挂碍己身,你我心中便唯有天理长存。”
骨灰瓮滴溜溜地滚向唐无陵的靴下。
作为少门主,她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话便是七情皆幻,天道长存。世人被七情六欲所驱使,做出鲁莽而无用之举。而他们只凭理智行事,从不让七情挂碍自身。
可这真的是对的么?
如果七情皆幻,那为何人生而有情?
“不,”唐倚雪紧咬上唇,一柄铁尺出现在掌中,向心口挥去,她惨淡一笑,“门主,恕我不能认同至公门。”
唐无陵终归是变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