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无力
青黑的勒痕在逄风苍白的脖颈浮现。由于全力挥剑的缘故,半截细瘦的手臂从袖口滑出,其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是撕咬过的痕迹。
这幅容貌哪怕化成灰,南离都能认得出来。那双手臂上每一块每一条疤痕,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因为它们都是他留给逄风的。每一道都代表着他又一次没能杀死他。
他的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
逄风并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拖着逆魄,一步步向沛城的城门走去。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一时城中肃然无声,只有夹杂着浓重呛人烟雾的陨铁碎屑砸在砖瓦上发出的脆响。逄风走过的路上,拖开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城中百姓渐渐从藏匿之处走出,他们望着这个年轻的剑修,眼中带着感激。逄风吃力地迈开脚步,却忽然眼前一黑,咳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妇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恩人,您受伤了……”
头上缠着白布的药铺小二壮着胆道:“是啊,您至少在我们这歇上一会再走……铺子里有药,仙人的药也有,留下来吧。”
逄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缓缓挪动着脚步。并非是他不愿回应,而是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开口了。地劫陨星的心脏炸裂时,他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他的灵力已经油尽灯枯,地劫灾力侵蚀了魂魄,从星辰处借来的力量也在离开躯体,完全是在凭借意志在强撑。
他只是在想:来不及了……
南离被这偌大的冲击撼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若想走,也只能趁现在了。
逄风咽下口中的血,艰难地挪动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只要出了这座城就好,他这样想着,只要出了这城,便能御剑了。
逆魄里还有些照月亮所汲取的灵气,足以支持他离开焆都所笼罩的范围。到那时,无论是死在某处也好,还是侥幸活下来也罢,都……
凡人敬他,可对于修士而言,却并非如此。
劫后余生的修士望着逄风,眼中只有畏惧。
——连陨星都能斩灭,他的剑实在可怕……若不能为己所用,便只能是威胁。
——他掩盖面目混入焆都到底有何心思意图?若他与焆都为敌,该如何相抗?
——此人断不能留,不如先逮回圜塔审讯了再说!
修士怀有种种心思,却唯独没有丝毫感激。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们打心底畏惧着逄风,畏惧他的北斗七折。就算他已油尽灯枯,也无人敢当出头鸟,冒这个险。
这倒与他前世身死之前有些相似。
因此,他们便这样看着逄风步履维艰地向城门走去,靴下拖曳出粘稠鲜红的血迹。
凡人不敢靠近他,也没有一个修士想过扶他一把。青鸿伸出手,似要挽留什么,却注意到南离的异相——瞳孔颤抖,脸色发白,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这是心魔即将剧烈发作的征兆。
他忆起师尊的嘱托:南离的心魔万万不能再次发作,若再次发作,很有可能彻底失去神智。青鸿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去掐南离的脉。
而南离却反应极剧烈,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嘴唇泛着青白。青鸿不禁一怔。
而逄风继续一步步走着,他此时离城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或苍老,或稚嫩,在他身后,响起了城中百姓此起彼伏的低声恳求:“恩人……留下来吧。”
逄风依然没有回应,他眼前高耸的城楼已经开始模糊了。逆魄的剑刃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那把守的官兵不知城中之事,见逄风拖着剑走到城门,竟又耍起官威来:“禁止出城!焆都的老爷下了令,登云试结束之前,无论是谁,都无法离开沛城!”
逄风没有给他一眼,而是径直向前走去,那官兵见他满身是血,以为他是个入魔的疯子,也不敢阻拦,只得悻悻放他出城。
他迈出城门的那一刻,胸前衣物里忽然有某种金白的物件一闪。焦金流石的暴虐火焰在他最脆弱的心口炸开,无孔不入地从脆弱的心口侵入,在惧火的太阴之体中肆虐着。
是那朵焰花。
剧痛从五脏六腑间席卷全身,逄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眼前彻底失去了光亮,栽倒在离城外咫尺之遥的地方。
火兽的火焰,从来不会灼伤心爱之人。
第109章 无力
有根本地狱,横为八寒,纵为八热。受其刑者,于刹那间万死万生。
痛楚席卷全身。
逄风好似被扔进滚烫的油锅中,又好像坠入深达千尺的冰窟。这疼痛与他死后化鬼的痛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身体因剧痛而痉挛着。
太山君对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风兄,你与那条狗寻常相处倒也无碍。只是万万不能让他意识到你的身份。”
“你如今与真正的伥鬼相差甚远。你能够自由行动,很大程度是由于那条狗并没有意识到你还活着。他只认为你死了,没有转化为鬼。”
“只要他意识到你还活着,你们之间的伥鬼魂契就会迅速缔结,你也会失去与人类无限接近的形体,被彻底转化为他的伥……到那个时候,你对他只能言听计从。这辈子都别想逃开了。”
想必,南离已经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
逄风能感觉到某种火热霸道的灵力烙印,正在往他魂魄深处去,最终如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魂魄之上,是道赤红的日冕纹,同南离额头的纹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