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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45节

肉肉喵 18550字 2023-10-05
  “韩府。”
  宋慈正有打算去韩府查问虫惜的事,想不到韩侂胄在这时候叫他去韩府见面,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他原计划先去城南义庄,再去韩府,这时决定颠倒一下顺序,应道:“那就请夏虞候带路。”


第七章 太师府掘尸
  宋慈踏入韩府大门时,已是这一天的午后三刻。
  韩府与丰乐楼、望湖客邸一样,也是位于西湖东岸,府内碧瓦朱甍,高楼广宅,比之吴山南园虽有不足,却也较宋慈此前去过的杨岐山宅邸恢宏得多。韩府外有甲士护卫,内有家丁巡行,可谓戒备森严,若非韩侂胄差夏震来请,宋慈只带许义一个差役,怕是连韩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更别说入府打听虫惜的事了。
  许义是头一次来韩府,一路上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上一口。他不被允许深入府内,进入韩府没多远,便被夏震安排留在一处小厅。宋慈也是头一次来韩府,却泰然自若,在夏震的引领下,来到了背倚西湖的花厅。
  夏震在花厅门外通传,说宋慈已带到。门内传出韩侂胄的声音:“进来。”夏震这才开门,请宋慈入内。
  花厅之中,韩侂胄开轩而立,手持一柄宝剑,正迎着窗外天光,细细地揩拭剑锋。当宋慈进入时,他忽然舞动宝剑,凌空虚刺两下,激起凌厉风响。他很是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将宝剑还入鞘中,挂回墙上,这才转回身来看着宋慈。
  “见过韩太师。”宋慈行礼道。
  韩侂胄点了点头,在上首落座,示意宋慈坐下说话,道:“三日期限已去一日,宋慈,虫娘沉尸一案,你查得如何?”
  宋慈在身旁一只方椅上坐下,应道:“此案千头万绪,眼下尚无眉目。”
  “别人被我这么一问,哪怕事无进展,也是拣好听的话说。”韩侂胄身子微微向后一靠,“你这么回答我,就不怕我追究你办事不力?”
  “查案只讲真相,是什么便是什么,宋慈不敢隐瞒。”
  “好一个‘是什么便是什么’。”韩侂胄语气微微一变,“那你奉命查虫娘一案,为何不去查虫娘的死,却去查一些不相干的案子?”
  “我所查之事,皆与虫娘之死息息相关。”
  “可我听说你放着虫娘一案不管,却去查其他角妓的死,还是一个大半个月前就已死去的角妓。”
  宋慈上午才在苏堤上打捞起月娘的尸体当众查验,没想到韩侂胄这么快就知道了,心想定是韦应奎回府衙后,禀报了赵师睪,赵师睪又来韩侂胄这里告了他一状,应道:“此角妓名叫月娘,与虫娘同出于熙春楼,关系极为亲近,也都沉尸于西湖之中,两案或有关联。”
  “大半个月前,金国使团还没有来临安,这个月娘的死,怎么会与虫娘的案子有关?你可不要忘了,还有两天,金国使团就要北返。留给你查找实证,将金国副使定罪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宋慈却道:“金国副使未必便是此案真凶,真凶或许另有其人。”
  韩侂胄轻咳了两声,道:“这些个金国使臣,在我大宋犯了命案,居然还敢以查案为名,公然干涉案情以图脱罪,真是胆大妄为。我大宋早已今非昔比,他们如此肆行无忌,还当是过去的大宋吗?”说到这里,不禁想到过去几十年里,大宋向金国称臣称侄,但凡有金国使臣到来,大宋这边一向是远接高迎,皇帝宴请,宰相宴请,都亭驿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金国使臣在临安城中可以随意出行,无论去哪里都是耀武扬威,跟皇帝出巡一样威风,每当金国使臣离开临安时,大宋还要赠送一大堆绫罗绸缎、宝马良驹和黄金白银,相反大宋使臣出使金国,却是备受冷遇,有时甚至连饭都不够吃,还要自掏腰包才能吃饱。他哼了一声,道:“今日早朝之后,圣上单独召见我,特意问起虫娘的案子,说大宋自有法度,纵是金国使臣犯案,亦当查究不赦。宋慈,朝野上下北伐呼声日盛,北伐已是势在必行,你是聪明人,圣上的意思,想必你能明白。”
  宋慈当然明白,他眼下应该做的,就是查找所谓的实证,将完颜良弼定罪下狱,以彰显今日大宋之威严,提振他日北伐之士气。可是他道:“宋慈蒙圣上厚恩,破格擢为提刑干办,自然明白身上重任,身为提刑,便该沉冤昭雪,查明真相,令有罪之人服罪,替无辜之人洗冤。”
  韩侂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恢复如常,颔首捋须,道:“你有此心志,也不枉我在圣上那里请命,令你来接手此案。往后两天,你少查一些不相干的事,尽早查得实证,将虫娘一案的真凶揪出来。”
  “宋慈明白。”宋慈拱手领命,忽然话锋一转,“我有一事,还望太师告知。”
  “何事?”韩侂胄道。
  宋慈惦记着虫惜一事,原本打算来韩府寻一些家丁、仆人打听,但此时韩侂胄就在眼前,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打算直接问韩侂胄,道:“太师府中有一婢女,名叫虫惜,不知她现下可在府上?”
  “虫惜?”韩侂胄语气微奇,“府上是有这么一个奴婢,你问她做什么?”
  “虫娘原名虫怜,是叛将虫达之女,这位虫惜也是虫达之女,她们二人是孪生姐妹。”宋慈看着韩侂胄,“太师不知此事吗?”
  韩侂胄微微皱眉:“有这等事?”
  “她们二人容貌相似,太师若不信,可移步提刑司,看过虫娘的尸体,便知真假。”
  “那倒不必,你既查得如此,想是确有其事。”
  宋慈道:“事关虫娘沉尸一案,虫惜若在府上,我想见一见她。”
  韩侂胄当即应允,唤入夏震,吩咐去把虫惜找来。
  夏震立刻领命而去,不多时返回,带来了一个身穿奴婢衣服的女人。那女人身姿长相与虫娘大为不同,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有很深的额头纹,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宋慈看得微微皱眉,暗暗心奇:“这是虫惜?”
  只听夏震道:“回禀太师,这是管束虫惜的女婢,她说一个多月前,虫惜已被赶出府了。”
  “谁将她赶出府的?”韩侂胄似乎不知此事。
  那女婢低眉顺眼,应道:“冬月底时,虫惜溜进郎君房中行窃,被回府的郎君抓个正着,郎君很是生气,当场将她赶走了。”
  “胡闹,?儿处置婢女,为何不跟我说?”韩侂胄的语气颇为恼怒。
  那女婢吓得跪在地上,道:“郎君不让……不让奴婢们说……”
  韩侂胄脸色不悦,道:“?儿他人呢?”
  “郎君一早出门了,不在府中。”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这么大个人了,成天不着家,就知道与那群狐朋狗友往来。”
  那女婢见韩侂胄发火,伏身贴地,不敢说话。
  “虫惜现在何处,”宋慈忽然问那女婢,“你可知道?”
  那女婢摇头:“奴婢不知道。”
  “虫惜被赶出府后,”宋慈又问,“你们还有人见过她吗?”
  那女婢仍是摇头:“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见到过她。”
  “虫惜被赶出府,具体是在哪天?”
  那女婢想了想,应道:“那天发月钱,是冬月的最后一天。”
  虫惜被韩?赶出府是在冬月的最后一天,被韩?带入望湖客邸则是在腊月初一,时间正好接上。宋慈略微一想,向韩侂胄行了一礼,道:“太师若无其他事,宋慈便告辞了。”话音一落,不等韩侂胄示意,转身便走。
  韩侂胄一挥手,示意夏震送宋慈一程。
  宋慈离开花厅,去小厅叫上了许义。夏震一路把二人送至韩府大门。宋慈请夏震留步,与许义一同离开韩府,由涌金门回到城中,按照原本的计划,往城南义庄而去。
  又一次来到城南义庄,却如昨天那般:义庄的门上了锁,只听见里面传出犬吠声。宋慈记得昨天打听到祁驼子嗜赌如命,只怕又是去外城的柜坊赌钱了。查案期限只剩下两天,宋慈不打算再白跑这一趟,于是带着许义出崇新门,去外城的柜坊寻找祁驼子。
  比起街巷纵横、坊市交错的内城,外城鱼龙混杂得多,瓦肆勾栏,柜坊杂铺,随处可见。柜坊本是替人保管金银财物的商铺,后来却演变成了游手无赖之徒聚众赌钱的场所。大宋原本严禁赌博,当年太宗皇帝曾下诏:“京城无赖辈蒱博,开柜坊……令开封府戒坊市,谨捕之,犯者斩。”可到了如今,柜坊却是遍地丛生,上到官员,下至百姓,出入柜坊赌钱已成司空见惯之事。宋慈和许义接连走了两家柜坊,没找到祁驼子所在,但有赌客认识祁驼子,说前一天在南街柜坊见过祁驼子赌钱。
  来到第三家柜坊,也就是祁驼子前一天赌过钱的南街柜坊。南街柜坊比前两家柜坊大得多,十几张赌桌上赌目众多,如关扑、赌棋、牌九、斗鹌鹑、斗促织、彩选骰子、叶子格戏、押宝转盘等,每张赌桌前都围满了赌客,却依然没寻见祁驼子的身影。然而宋慈并没有离开,把目光落在关扑赌桌上,打量着其中一个赌客。那赌客马脸凸嘴,生着一对大小眼。宋慈认得此人,上次韩?到习是斋闹事时,带了一群家丁,其中有一个马脸家丁推搡过他,一开口便是各种凶恶之言,正是眼前这人。这马脸家丁还曾在前洋街上掀翻过桑榆的木作摊位,被桑榆拉住不让走,不但掀开了桑榆,还朝桑老丈的脸上吐了口唾沫,宋慈可忘不了。宋慈忽又想起,弥光曾提到腊月十四那帮追击逼死月娘的人中,领头之人马脸凸嘴,面相凶神恶煞,与眼前这马脸家丁很有几分相像。倘若带头逼死月娘的人真是这马脸家丁,那腊月十四晚上,这马脸家丁就身在望湖客邸,当晚望湖客邸里发生了什么事,韩?的家丁为何要追逐月娘,这马脸家丁必然知情。
  宋慈打量那马脸家丁时,那马脸家丁已接连输了好几把,手头的银钱输了个精光,从怀中掏出几片金箔,让宝官去换钱来。宝官接过金箔,去掌柜那里换了钱,交到那马脸家丁手中。那马脸家丁正准备押注,瞥眼之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慈,脸色微微一变,稍作迟疑,道:“今日背运,放屁都砸脚后跟,不赌了!”把钱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要离开柜坊。
  宋慈领着许义上前,抢先一步堵住了柜坊门口。
  “还认得我吧?”宋慈道。
  那马脸家丁冷眼瞧着宋慈,道:“你是什么东西?”
  “好生说话!”许义道,“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
  那马脸家丁哼了一声,道:“什么宋大人?没听说过。”
  宋慈并不在意,道:“腊月十四晚上,你人在望湖客邸吧?熙春楼有一位角妓唤作月娘,当晚被一群人从望湖客邸追赶至苏堤落水溺亡,此事你可知道?韩府有一婢女,名叫虫惜,上个月住进了望湖客邸,如今她身在何处?还有望湖客邸听水房中的血迹,究竟是怎么来的?”他一口气问出了多个问题,并不指望那马脸家丁如实回答,而是意在观察那马脸家丁的反应。
  那马脸家丁听了宋慈的话,尤其是听到虫惜的名字,眉心一紧,道:“你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听不懂。好狗不挡道,赶紧给我让开!”一把将宋慈推了个趔趄。
  “宋大人!”许义急忙扶住宋慈。
  那马脸家丁趁机夺门而出,沿街疾奔。许义喝道:“站住!”追出柜坊,朝那马脸家丁追去。
  宋慈却没有跟着追赶,而是去到掌柜那里,亮出提刑干办腰牌,问道:“方才那赌客叫什么名字?”
  掌柜见了腰牌,答道:“那人叫马墨,常来赌钱。”
  “你可知他住在何处?”
  “那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以前是太师府的人,听说前不久犯了错,被赶出了太师府。”
  “他刚才换钱用的金箔,拿给我看看。”
  掌柜不知宋慈要干什么,取出那几片金箔,交到宋慈手中。宋慈仔细看了,每一片金箔上都有形似“工”字的细小戳印。他略微想了一想,将金箔还给掌柜,道:“多谢了。”走出了柜坊。
  宋慈在柜坊门口等了片刻,许义只身一人回来了,喘着粗气道:“那人跑得好快,小的追了两条街,没能追上……”
  “无妨,且由他去吧。”宋慈道,“我们接着寻人。”领着许义,辗转其他柜坊,继续寻找祁驼子。
  马墨对外城极为熟悉,只跑了两条街便甩掉了许义,哼声道:“想抓我?没门儿!”他绕道进入内城,奔中瓦子街的百戏棚而去,在那里找到了韩?。
  百戏棚中,金盆洗手多年的大幻师林遇仙重出江湖,在台上表演幻术,吸引了众多宾客前来观看。韩?坐在百戏棚的最前排,一边吃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史宽之陪坐在侧,几个家丁侍立在旁。马墨虽然因为去太学闹事,被韩侂胄逐出了韩府,可他私底下仍跟在韩?左右。今日韩?到中瓦子街观看幻术,马墨便得了空,手痒难耐,一个人去外城的南街柜坊赌钱,不想却遇到了宋慈。他赶回来,想向韩?禀报宋慈查案一事,可他了解韩?的脾性,见韩?正在兴头上,不敢打扰,候在一旁。
  台上的幻术已近尾声,华发长髯的林遇仙手持大刀,绕台走了一圈,在台面正中央站定。他反转刀口,对准自己,忽然一刀斩断自己的脖子,头颅落了下来,被自己双手接住,捧在腰间,惊得全场宾客一阵惊呼。那头颅兀自挤眉弄眼,张口“啊呀呀”一阵怪叫,双手忽然向上一抛,头颅飞回了脖子上。只见他转颈晃头,竟恢复如初,毫发无伤。百戏棚中先是一阵噤声,随即彩声不断,叫好四起。
  韩?一下子站起身来,拍手大叫道:“好,好!”史宽之坐在椅子上,轻摇折扇,面带微笑。
  从百戏棚中出来,到登上马车,韩?一直对刚才林遇仙的幻术谈论不休,史宽之只是面带微笑,随声附和几句。马墨知道韩?还在兴头上,不敢插嘴,在后面跟着。韩?丝毫没察觉到马墨的异样,史宽之却注意到了方才马墨慌慌张张赶回百戏棚的一幕,上了马车后,史宽之将马墨叫入车内,问道:“出了什么事?”
  马墨这才禀道:“方才小人遇到了宋慈,他带着差役来找小人,查问了不少事,还想把小人抓走。”他不知道宋慈寻找祁驼子一事,还以为宋慈去南街柜坊是专门冲他去的。
  韩?一听宋慈的名字,满脸兴奋顿时化作恼怒,道:“那驴球的查问了什么?”
  马墨如实道:“他问了腊月十四月娘在西湖淹死一事,又问了听水房里的血迹是怎么来的,他还知道虫惜上个月住进了望湖客邸,问她如今身在何处。”
  “你是怎么回答的?”史宽之道。
  “小人什么都没说,把宋慈甩掉,跑了回来。”
  史宽之点点头,让马墨下了车,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驾车,驶离了百戏棚。
  阵阵车轮声中,史宽之小声道:“韩兄,宋慈找到了马墨,查问听水房中的血迹,还问到了虫惜,看来腊月十四那晚的事,快要瞒不住了。”
  韩?哼了一声,道:“宋慈这个驴球的,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敢查望湖客邸的事。”
  “我早说过,他是个死脑筋,必会一查到底。”史宽之道,“再这么下去,那晚的事迟早让他查出来,韩相也迟早会知道。”
  “那怎么办?”
  史宽之撑开折扇,轻摇慢扇了一阵,道:“韩兄,小弟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宋慈既然追查不放,那就遂了他的愿,给他来个请君入瓮。”史宽之将折扇一收,凑近韩?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韩?听得面露笑意,连连点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宋慈和许义几乎将外城的柜坊寻了个遍,仍没能找到祁驼子,最终不得不放弃。两人经崇新门回到内城,宋慈当先而行,朝城西南而去,过不多时,临安府衙已是遥遥在望。
  许义道:“宋大人,我们去府衙做什么?”
  宋慈摇了摇头,过府衙大门而不入,绕道至府衙侧门。许义以为宋慈是要走侧门入府衙,可宋慈没这么做,而是沿着侧门外的巷子走了一段,最终在一间酒肆外停住了脚步。许义瞧了一眼酒肆门外的幌子,“青梅酒肆”四个字映入眼中。
  宋慈走进青梅酒肆,找到了正在清理柜台的掌柜,问道:“昨天曾有客人用金箔包下你这酒肆的二楼,有这事吧?”他记得刘克庄昨天曾讲过与叶籁重逢的经历,是在府衙侧门附近的青梅酒肆,当时叶籁曾用金箔包下了青梅酒肆的二楼。
  掌柜不知宋慈是谁,见宋慈身边的许义一身官差打扮,不敢不答,点头应道:“是有此事。”
  “那位客人所用的金箔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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