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魂谷(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节
罗飞无法再说什么,他握住女孩的手,帮助对方平静下来,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有必要到教室里去查看一下了。
对教室的勘验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间教室都再普通不过了。课桌、讲台、墙壁、黑板,毫无特别之处。唯一能引起罗飞注意的是朝北的那几扇窗户。窗外长着一排茂盛的梧桐,在黑夜里,摇曳的枝叶也许会在玻璃上映出诡异的影子,使人产生鬼怪存在的联想。可即使这样,最多也就是让胆小的人在不经意间吓一跳,绝对无法达到徐婷所描述的那种恐惧程度。
罗飞又寻访了当时在场的其他同学,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出现过与徐婷相同的感觉。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恐惧?听说余自强死了以后有一点点,但当时肯定没有。只是有些惊讶,他怎么会那样一边叫喊一边跑出去了。”
“没感觉到。相反,昨天晚上我的心情格外地好,整个人的身体状态也很舒适,怎么会有恐惧呢?”
“有令人恐怖的东西存在?不会吧?反正我是没发觉,也许是我看书太入迷了。昨晚我学习的状态特别好,如果不是余自强那声大喊,几乎没有什么能干扰到我。”
……
所有其他同学的说法都和徐婷的描述大相径庭。罗飞真的开始怀疑这个表面上惶恐无助的女孩其实在故弄玄虚。可下午张雨带来的尸检结果却让他陷入到了更深的迷茫中。
罗飞离开理工学院后,找个小馆子吃了顿饭,再回到市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张雨早已在等待着他。
“罗队长,我想你早晨的判断出现了一些错误。”张雨开门见山地说道,“寻访出租车司机的工作可以先停一停了。”
“为什么?”
“死者并没有乘坐过任何交通工具。”张雨显得很自信。
“你怎么知道?”罗飞纳闷地看着对方,“不借助交通工具,他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走过那么长的路程。”
张雨没有直接回答,他把写好的尸检报告递了过来:“你先看看这个吧。”
罗飞接过报告,目光娴熟地直接瞄到了最关键的那一栏:死亡原因——心力耗竭。
“心力耗竭?”罗飞喃喃自语,多少有些不解。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还是第一次在尸检报告上看到这四个字。
张雨料到了他的疑惑,认真地解释道:“简单说吧,这个人是自己跑死的。他从理工大学出来以后,就一直处于近乎疯狂的奔跑状态,中间没有任何停歇,直到他的心脏无法承受这样的负荷,最终倒地猝死。”
“你的意思是,在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他跑出了十多公里?”罗飞难以置信地咧着嘴。
张雨点点头:“不错,这种运动负荷完全超出了他自己的身体极限,最终导致死亡,毫不奇怪。”
“可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自己跑死?”
张雨无奈地把两手一摊:“解答这个问题就属于你的工作了。”
罗飞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余自强为什么会这样奔跑?他实在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难道真如徐婷说的那样,有一个无比恐怖的恶魔在身后追赶着他?
第二章 恐惧的鸵鸟
新人是一对朝鲜族的青年男女,婚礼仪式因此带有浓郁的民族风情。坐在大厅最前端两桌的直系亲属全都穿着朝鲜族服饰,红绿缤纷,甚是惹眼。
酒过三巡之后,会场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在宾客们的鼓动下,新郎新娘走上了前台,和着亲友们的歌声,手挽着手翩翩起舞。这歌声和舞姿似乎具有极强的感染力,不多时,又有好几对同族的客人起身离桌,在新人的身旁起舞相伴。欢快的情绪扩散开来,洋溢在整个会场中。
在座的汉族宾客们见惯了恶俗的婚宴游戏和恶作剧,在这样的婚礼气氛中很自然地产生一种愉悦的感觉。他们虽然不像朝鲜族的男女那样能歌善舞,但各自端杯畅饮,谈笑风生,也是其乐融融。
每个人都很高兴,他们的身心状态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过。
人们或歌、或舞、或笑、或饮,大家都在纵情欢乐,除了陈斌。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他是新郎的大学同学,因为出差来到龙州,恰好赶上了这场宴席。此时他正带着一种怪异的表情,环顾着周围的人群,气息急促不定。
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但不知为什么,心口却有一种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正逐渐强烈,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再待下去可能会失态。陈斌撑起身体,快步向着卫生间走去。
参加婚宴的人相互之间本就不太熟悉,又处于那样一种喧闹的气氛下,没有人关注陈斌的离去,也没有人奇怪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回来。
两个小时后,婚宴结束,宾客散尽。酒店后勤人员在打扫卫生间的时候才又发现了陈斌。此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接到金华大酒店的报案资料时,罗飞正在办公室里盯着余自强死亡现场的照片发呆。听说又发生了一起诡异的死亡事件,罗飞立刻叫上张雨等人,马不停蹄地直奔案发地而去。
酒店的经理早已在卫生间门口惶恐不安地等待着警方的到来。见到罗飞众人,他忙不迭地迎上前:“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连连晃动着肥大的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罗飞觉得没必要和他多费口舌,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道:“谁是第一目击者?”
“我。”一个清洁工打扮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
“你跟我们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等着。”罗飞一边说,一边率先走进了卫生间。
清洁工跟在最后,他指着紧里端的那个隔间说道:“人就在那里面,你们自己看吧,挺瘆人的。”
罗飞走上前,轻轻拉开了虚掩的木门,一幅诡异的场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男子半跪在隔间内的坐便器前,他的双手紧抱着坐便器的边缘,浑身的关节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似乎正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要完成某件事情。
从他的姿态很容易猜测到他想要做什么,可答案却又是让人无法理解的。
罗飞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张雨,发现对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疑惑。
“难道……难道他想钻到坐便器里去?”片刻之后,张雨喃喃地自言自语。
张雨的话听起来荒谬无比,可这又确实是现场留给所有人的第一感觉。
男子俯着身体,屁股高高撅起,脑袋则深深地扎入了坐便器中,他的肌肉虽然早已僵硬,但很显然,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仍在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脑袋扎得更深!
此时,那个清洁工开始讲述自己发现死者的过程:“下午两点左右那帮办婚宴的客人就散了,我随后过来做清洁。这个小间的门当时从里面反锁着,我以为有人在使用,把别的地方都打扫完了,然后守在门口等着。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也不见有人出来。我有些纳闷,就过去试着敲门,里面没人答应。我就趴着从门脚下面往里看,发现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这时我知道出事了,连忙把门踹开。这个人当时的姿势就和现在一样。我想把他拉起来,可他钻得死死的,一个人根本拉不动。后来我们经理过来了,跟我说,别拉了,人早都死了,还是赶快报警吧!”
清洁工说这段话的时候,罗飞虽然一直没有开口,但他的目光却在敏锐地四下扫动。首先他关注的是隔间木门的搭锁。这是最普通的插销式门锁,只能从内部开关。隔间四周的围板有一人多高,而围板附近又没有可供踩踏的物体,似乎难以攀爬。这些现场状况结合清洁工的描述,也许可以排除案发时隔间内有其他人员存在的可能性。
助手小刘不等吩咐,早已把现场情形仔仔细细地拍了照片。这一步骤完成后,罗飞和张雨进入卫生间,来到了死者的身旁。
死者的头颅完全扎进了坐便器里,所以他直接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就只有双手了。单是这双手便足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然肌肤早已冰凉,血液也停止了流动,但那十根手指却仍然紧紧地扣在坐便器的边缘。手背上关节凸起,青筋浮现,那种蕴藏着的力量似乎足以把任何握于其中的东西捏得粉碎!
其实不仅是他的双手,他的全身都充满了一种可怕的力量,即使他已经死去多时,那力量仍然没有消失,它使得死者的遗体与坚硬的坐便器牢牢地连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不要说那个清洁工了,罗飞和张雨合两人之力,累得满头大汗,才终于使得这个僵硬的躯体有了一些松动。
慢慢地,随着躯体的翻转,死者的头颅逐渐显现了出来。
由于长时间浸泡在坐便器底部的积水中,死者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色,衬得那双圆睁的眼睛分外血红。
极度外凸的布满血丝的双眼,记录了死者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情感。坐便器中的污水顺着额头的发际滑过眼眶,给人一种死者正在哭泣的错觉。
罗飞的目光在这面庞上久久停留着,他似乎依稀能听见死者临终前的呜咽,那是一种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非人声音。
在罗飞与死者进行情绪交流的同时,张雨正在初步勘验死者的死亡原因。
刚接到报案时,罗飞和张雨曾经推测这是不是一起因酒醉而引起的意外事件。就事发地点和现场环境来看,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假设。因此张雨特意带有一个便携式的酒精度测定仪,此时派上了用场。
经测定,死者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为12mg/100mL,相当于正常酒量的人喝了一杯啤酒或者八钱左右的白酒。很显然,这样的饮酒量远远没有达到让人迷醉的程度。
不过致死原因却并不难判断,死者的口鼻部有蕈形泡沫,眼结膜下有点状出血,结合现场的情形,张雨给出了初步的结论:“这个人是溺死的。”
“溺死?”这显然有些出乎罗飞的预料。
“是的。他拼命地往坐便器里钻,整个面部浸到了水面之下,并且最终导致了自己窒息死亡。”张雨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他很清楚自己描述的场面简直可以用“荒诞不经”四个字来形容。
可案发现场的种种情状又确确实实地把这荒诞的一幕重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到底想干什么?”张雨喃喃地自言自语,然后又自嘲地苦笑着,“难道这坐便器里面有金子吗?”
罗飞微微低着头,双眉锁成了一个疙瘩。他的左臂横置胸前,右肘搭在左手手腕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张成一个“八”字轻捏着自己的下巴。熟悉罗飞的人都知道,这表明他正陷于深深的思考状态中。
张雨和小刘等人全都默不作声,生怕打搅了他的思路。一片寂静中,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良久之后,罗飞终于抬起头,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死者的脸庞上,然后他轻缓但郑重地吐出一个词:“鸵鸟。”
“什么?”张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鸵鸟。”罗飞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恐惧的鸵鸟。”
屋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仍然无法明白罗飞的意思。
“当危险来临而又无法躲避的时候,鸵鸟会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土里。这种自救的方法,无疑充满了悲哀和绝望。”罗飞轻轻叹了口气,折回正题,“这个人,就像是一只恐惧的鸵鸟。”
张雨明白了罗飞的意思:“你是说,他是遇见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极度的恐惧使他把自己的脑袋扎进了坐便器里?”
“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把整个身体都钻进去的。”罗飞淡淡地说着。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寒意。
在场众人的头皮都隐隐有些发麻,在他们面前,死者的面庞扭曲着,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气氛正从他那圆睁的双眼中弥散开来,浸入每个人的心间。
“可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张雨茫然地四下环顾着。
这也是罗飞正在思考的问题。在这个密闭的狭小空间内,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可怖场面,使得一个年轻的男子直到窒息而死也不敢将自己的头颅暴露出来?
现在的卫生间里,除了那具尸体之外,似乎看不到任何奇怪的东西或反常的迹象。可是那诡异而恐怖的气氛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中!
离开金华大酒店后,张雨带着助手把死者的尸体送回法医鉴定中心,进一步确定死亡的细节。罗飞和小刘等人则分头去寻访那些在婚宴中曾和陈斌同桌的客人,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但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陈斌?我不认识啊……哦,你说的是那个剃平头的小伙子吧?我还真没留意他,只是开席的时候大家一块儿喝酒,碰过一次杯吧。他怎么了?”
“对,他是坐在我旁边,我们聊过几句。他不是本地人。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反正是提前走了。有什么异常?不应该吧?当时大家都特别高兴。”
“陈……陈斌?有……有什么认识不……不认识的?都……都是哥们儿!你叫他来……我们再……再喝几杯……谁喝多了?你……你才喝多了呢!”
……
在那一桌客人中,竟没有一个人之前和陈斌熟识,也没有人注意到陈斌是何时因何原因离开的宴席。所有人当时都沉浸在婚宴现场的欢乐气氛中,甚至当罗飞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仍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愉悦和兴奋。
罗飞的状态则和他们完全相反。一整天徒劳无功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晚饭后,他略略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和体力才得到了些恢复。然后他给张雨打了电话,约对方立刻到自己的办公室会面。
张雨和罗飞合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他这样的做事风格已经习惯了。半个小时后,他就赶了过来,此时,罗飞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等待着他。
罗飞给了个手势,示意张雨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情况?”
“基本上还是那样。陈斌的死亡原因可以确定就是溺死,而且正如你所说,他和余自强一样,在临死前受到过巨大的惊吓。”
“嗯。”罗飞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我认为,这两起死亡事件可以并案侦査。”
“从法医学的角度来说,的确可以。”罗飞首先表示了些许赞同,但随即又话锋一转,“但从刑侦学的角度来说,要并案面临着太多的问题。首先是两个死者,一个是理工学院的学生,一个是从外地来的出差者,无论从社会角色或人脉关系上来说,两人都没有任何相似或相关联的地方;再看案发地点,理工学院和金华大酒店的现场环境无任何相似之处,距离也非常远;而作案动机……这更加让我琢磨不透。可以说,两案目前唯一可以产生联系的地方,就只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一点:死者在生前都遭受过惊吓。”
“可这一点,又恰恰是最让人感到迷惑的地方。”张雨苦笑着摇摇头,“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法医,什么恐怖的场面没有见过?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把活人吓成那样。”
“确实很难想象。”罗飞抬起头,一边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茬儿一边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与案件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看《福尔摩斯》吗?”
“《福尔摩斯》?”张雨略愣了一下,“看过一些吧,并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