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咲初小藤(三)14
作为玩弄人心的高手,它最懂怎样靠“情感”的力量迅速击溃一个人的意志。
对于让对手在痛苦的回忆里自取灭亡这件事,不管做了多少次,它都依旧兴致盎然。
蜘蛛兽的蛛丝坚硬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伽奥兽挣脱不了,只能用力地抬起头,去看头顶失去意识的搭档。
“master……”
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它看到少年的五官扭曲得几乎变形。它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回忆,但这份沉甸甸的痛苦好像也传递到它身上,疼得它浑身发抖。
他会战胜心里的恐惧吗?
伽奥兽这么问自己。
没有任何理由,大脑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相信他,当然要相信他。
伽奥兽这么想。
32
对于“妈妈”的印象,托马其实一直记得。
她的眉眼、她说话时的温柔语气、她的怀抱、她的手……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所有的这些都被刻在灵魂里,变成滚烫的烙印。
她是东京港最漂亮的那朵白色月季花,风无数次地想要带她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但她执着地留在原地,想要等待最初满怀着爱意把她种在这里的那双手。
她用了一辈子等待,但她的一辈子太短了。
现在……还来得及吗。
小托马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声音甜腻腻地向妈妈撒娇:“快点嘛,夏日祭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不出发会赶不上的!”
屋里的女人笑着回应他:“好好好,这就来了。”
她的声音是被水浸泡过那样柔软,带着笑意,尾音会俏皮地上扬,光是听着就让他眼眶发酸。
他听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喊:“妈妈。”
太久没有念这个称呼,以至于声带都还僵硬又生涩。可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只要再大声一点点,就会惊扰到漂亮的女人,让她消失了那样。
还来得及。
被堵住的记忆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只要能赶在出发前拦下他们——
僵硬的身体后知后觉运转起来,齿轮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呼之欲出的砰砰心跳。
“妈妈!你们不能——”
然后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明明发出了声音,伸出了手,可声音传达不到,手也直直穿过女人的背,就像融化在了空气里,什么也触摸不到。
“触摸不到”让他难以控制地陷入恐慌。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判断力在这一刻一根一根绷断,他甚至能听到大脑停止运转的咔咔声,一声一声,清晰到耳朵都发出嗡鸣。
“……妈妈!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抬高了音量,试图拦住他们。
“听我说,你们不能再往前了!!!”
说笑的母子二人并没有因为他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他们毫无阻碍地穿过托马的身体,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向前越走越远。
空气燥热,人潮拥挤,蝉声延绵不绝。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从天际的那角蔓延开来,浓郁到近乎饱和的暖色烧出远山和湖面的倒影,热烈而滚烫。
托马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求求你。”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夏日祭特有的节日氛围里。小小的彩灯从街的这头一直串到那头,色泽艳丽的浴衣裙摆在风里织起柔软的海浪,苹果糖和鲷鱼烧的味道黏糊糊地挂在空气里,晕开甜腻得几乎令人昏头的糖霜味。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停下来……”
在下一个十字街口,超速的卡车、路人的尖叫、被死死护在怀里的小孩——
他终于剧烈颤抖起来。
好像有一只手抽出他的筋骨,撕裂他的灵魂,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碎掉的声音,就像被子弹打穿的玻璃窗户那样,碎得稀烂,清晰而响亮。
“砰——”
从临街的马路上,传来轮胎在水泥地面上高速摩擦产生的尖锐声音。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然后在尖叫和哭泣中变得沸腾。
他没再往前走。
混乱突发、警笛长鸣,好像在这一刻都和他彻底无关了。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分明感受到心脏的悲鸣在体内呼之欲出,可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个梦停不下来。
……为什么?
他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你母亲很想你……你难道不想念她吗?去陪陪她吧。”
“去……陪妈妈。”
他无意识地附和道。
然后他迈开腿。
可是情绪已经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以至于身体根本抽不出更多的力气,他才走了一步,就像是倒塌的积木那样,跌落在地上。
一个小小的布袋在颠簸中从口袋掉到了他的手边,布袋里的木牌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他的视线被这个声音短暂地吸引。
那是一只写着“平安”的米白色的小布袋,上面绣着并不精细的神奈川海浪,按理来说,他并不会随身携带这样粗糙的制品。
如果不是某个家伙狡猾地塞到他的手里……
涣散的神智突然有片刻的清醒。
在极度浑浊的回忆里,他抓住这点微末的光,伸出手握住那只御守,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