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西凉的瑞炭,无焰有光,贺臻缓缓抬步走近她身侧,钟知微置于案上的手,不自觉五指合拢攥成了拳,她喉间干涩,只怕欲语泪先流。
却不想,走到她身前的这人,比她还要紧张,他打量着她的神色,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开口分外谨慎:“你……还生气吗?”
这谁还哭得出来?钟知微破涕为笑,无语骂道:“气!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收拾行李回上京去了,我阿耶说,像我这样的新寡,不出三月就能再嫁。”
一直关注着钟知微反应的贺臻,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当即挤到钟知微身侧坐下,供一人所坐的乌木胡椅,挤不下两个人,他便直接将钟知微抱起搁在了他腿上。
贺臻拥着怀里的人,答得轻飘飘:“嗯,阿耶想得还挺周全,让他别想了,我还活着呢,寡什么寡?我只是受了点伤,想着养好伤再回来而已。”
钟知微不愿意轻易放过他,她寻找关键之处就穷追不舍发问:“那为什么这么久都不传信给我?!”
“我怕,娘子还在生气。”贺臻顿了顿,先是这样回答道。
但在钟知微扭过来的冷然眼神下,他立即改了个说辞告饶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还望娘子宽宏大量。这不是,我怕我万一死了回不来,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传信呢。”
两分嬉笑两分嘲,贺臻勾唇开口以戏言说真心,而当他望见怀里女郎的平静神色时,他喉结滚动,又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子,难道不怕我死了回不来吗?”
钟知微闻言忽然笑了,她笑得怅然又释然,而待她笑毕,她先是点头再是摇头,一字一顿,答得斩钉截铁:“怕,但我更愿意信,你能回来。”
第88章
景和十五年腊月, 北契可汗亡于溃逃途中,至此,北地各国再无引战之力,而大庸边境的安宁, 至少能够维持接下来的数十年。
这场战争于钟知微和贺臻而言, 是意义非凡一笔, 但,也只是一笔。
他们此生中意义非凡的事情,还有很多。
譬如最直接的,这战事了结后,再度开院办学的棣华书院,就驱使着他们二人不得不继续动起来。
至之先生不但要于书院内传授他的墨家之道, 还得时不时处理幽州刺史所提出的各类稀奇古怪的民生政事之问。
至于棠溪先生,亦是不遑多让, 不,或许她还要更忙。
因为她既要费心神维持书院运转, 又要分时间专注去记她的史书, 更要日日应付自家不省心的那位夫君……
这一来二去, 忙进忙出,乌飞兔走,寒来暑往,他们不知不觉在幽州呆到了第六个年头。
这六个年头下来, 以幽州为中心向外扩散,整个北地诚然今时不同往日。
单说考入京中的进士,便由数年前一巴掌能数完的数目, 涨到了令人骇目的数百人,而这些学子, 大多出自棣华书院。
士都如此,便更不用提农、工、与商了,幽州乃至北境皆隐隐可见富庶之光景,使得幽州刺史郭秉德几乎是日日笑得牙不见眼,半分不见老态。
钟知微和贺臻对此不敢居功,他们只是以寻常人之身,发挥自己的所长所有所能,做到了他们的极限而已,至于这船被推到了多远,与带起风的人有关,却又无关。
而他们离开幽州也是在这第六个年头。
景和二十一年,圣人病重,命太子李渡监国。
太子掌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刀阔斧作废了许多圣人先前下的旧令,许多因党派之争遭贬谪的官员重被调回上京,其中亦有北地的贺钟夫妇二人。
置身于时代浪潮之中的人,似乎是只能随波逐流,但,当真只能随波逐流吗?
圣人薨那日,太极宫内,彻夜灯火未熄。
禁军列阵,臣子叩首,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分,东方未白,仍是大片的黑,而被邀来的钟知微和贺臻,已然登上了朱雀门的城楼。
站在此处,他们能望见更能看清,这阔别了六年之久的上京城。
这是大庸最大的城池,一个国家的心脏,全大庸最好的一切都在这里。
朱红色的宫墙高余百丈,落了栓的内宫紧闭,外城内城的城门皆未开,站在此处,往后看是庭院深深,朝前看是市井人家。
街市俨然,楼台亭阁,上京繁华,不必用言语赘述,只消看城楼守卫身上所悬挂的一颗东珠。
这里已经足够好了,可钟知微知道,于这繁华之下,在背光的地方,在那些被人忽视的角落里仍然藏污纳垢。
城外农庄上,忙赶秋收劳作一夜的佃农,正昏睡在田间地头,而他所换得的微薄银钱,还不够供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
北里三曲里,新进的红倌,正睁着一双麻木的眼睛,垂泪无眠直至天明,她要等恩客抽身离开,才能有半日的喘息之机;
城南大安坊中,食不果腹的孩子没有进入学堂的机会,该是已经早早从被褥里爬出来,用冰凉的冷水打起精神正在等待上工;
而慈恩寺内,所供奉的公主牌位,正被小沙弥拿在手中擦拭,她还记得永福的音容笑貌,但风过梵音起,只能求向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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