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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喘气,身子直往后倒。
大姑姑和二姑姑赶紧搀住她,边抹泪边劝她小心身体。
曹秀英比他们想象的强大,很快凝下心神,自己稳住重心,把他们搀扶的手一挥,一人径直朝灵堂走去。
她踏进灵堂门槛,正好迎面看见儿子黑白的遗像,年过八十的身子一晃,梳成髻的银发,兀然在空中颤抖。
她哆嗦着唇瓣,念念骂道:“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
一直骂到她走到灵柩前,她才止住了口。
她猛地一声嗥啼,双手捶打着冰棺,嘶喊:“民民、民民…我的儿!”
三个姑姑立马上前,拥在她身旁。她左右一搡,连推带踢,号哭不止。
她情绪起伏太大,突然过度呼吸,瘫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
“妈!”
姑姑们惊叫,正要拥簇过去时,被关歆拦下了。
她指着陈周杨说,“快把她抱到室外去。”
她寻到个纸袋,覆盖到曹秀英脸上,没过多时,她便恢复了正常。
为了避免她再次发生意外,二姑姑和二姑父立马开车带走了她。
这阵声嚣过去,关歆终有机会走去冰棺旁,目睹陈正民的遗容。
关歆原本以为冰棺里的他,应该就如睡着了一般。因为书上都是这样描写的——“他面容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关歆看到的他却不是,她此刻深深怀疑那些作者没见过死人,或是只简单瞟了一眼,根本没仔细观察。
他双眼阖着,静静躺在那里,却完全不同安睡状态。他双眼紧闭,不同于睡梦状态的紧闭,而是像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紧贴在眼睑处,睫毛也没有力气,乱簇着。
他胸腔没有起伏,就像个等人高的木偶,摆在那儿,像个物件,一看就不是人,死气沉沉。
对啊,他就是死了啊。
关歆笑,自嘲自己方才的思索。
江铖见她笑得诡异,不禁皱眉,拉过她胳膊,让她坐去一边,和她说:“现在没来客人,你歇一会儿。”
“你们开了一夜的车,去车上歇会儿,这儿有我在。”陈周杨走来,话是冲江铖说的,示意他把关歆带走。
江铖朝关歆一瞥,她立马转过脸,并不愿意。
“你从昨晚就没缓下气,你赶紧去打个盹儿。”江铖拍陈周杨肩,推着他往外走。
还没推到灵堂外,又一声女高音响起,来自于高歌。
“陈周杨!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她乱打着他,骂道:“出了这种事,我居然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
陈周杨垂着头,任她敲打,没出声。还是江铖抓住她手腕,说:“他一直熬到现在,眼皮都没空眨,你心疼心疼他。”
高歌这才止住手,嘴一撇,顿生泪意,抱住他腰,不停埋怨:“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江铖把他交给高歌,自己又回去陪坐到关歆身旁。
这一陪,就陪了整整一宿。
日化厂几番重组失败后,陈正民也被迫下岗,身边那些酒肉朋友早散了。今天这日子,来祭奠的人也是少少,大多都只是来打个卯儿,愿意留下守灵的极少。
灵堂空荡荡的,就围坐了至亲的几位。
一直等到凌晨四点,小姑姑和大姑姑走来,跟关歆嘱咐,说这时要起灵了,她做女儿的要哭丧,让她赶紧哭几嗓子。
可关歆转动眼珠,眼眶干涩,根本哭不出来。
“你干嚎也要嚎几嗓子!”小姑姑气急,翻过身就扑到陈正民灵柩上嚎哭了起来,可怜他命苦。
关歆还是哭不出来。
到后来陈正民被送进火化,被装进骨灰盒,最后被下葬到公墓里,她亦是没掉出一滴泪。
直到他成了一张黑白照,挂到墙上时,她才猝然哭出了声。
“关歆?”他摸着她小手,说:“好像是比陈歆好听,就叫这个吧,反正都是爸爸的好女儿。”
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一张照片,被挂在了墙上。
她哭得厉害,喘不过气。
江铖一把将她抱住,拍抚她背,替她顺气。
【48】聊聊
办完丧事,按郢城风俗,丧者家属紧接就得置办答谢宴,以慰劳亲友送葬辛苦。
连着两日没睡,适才又大哭过一场,关歆自然没什么胃口,恹恹地夹了两筷子就放下了。
她这惨淡模样,总算让几位姑姑脸色稍霁。
这个小侄女,向来与自家不亲近,灵堂上一滴眼泪也不见掉,愣愣的像块木头,原以为是个没良心的,没想到还讲几分感情。
“吃不下就喝点汤。”大姑姑给她盛了碗莲藕排骨汤,递到她手边。
关歆持起汤匙,答了声谢,在碗里舀来舀去,滚烫的热汽,一下障住了她半张脸。
等到宾客渐渐停筷,她才离了席。
她找到江铖,两人向停车方向走去,准备回家。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赶在他们身后,急促有力。
她回首瞥了一眼,见是陈周杨,停驻脚步,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爸的遗产…”他一顿,滚动喉结,让嗓音没那么干涩后继续:“我办完死亡登记,然后就去银行…”
他话说半截,被关歆打断,她说:“不着急。”
她不习惯与他长久对视,不自在地移开眼,正好瞧见他身后的电线杆,上面停着两只麻雀。这个时节的郢城,像泡在冰水里,寒意能沁进骨头里。那黄褐色的两团大概也是,紧靠着彼此,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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