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件做旧夹克,她就似曾相识。
多少年了?
关歆望着眼前这人,暗自想。
时间不经算,最后见他,已是六年前。
她从未设想过两人还会重逢,更没想过两人重逢场景会在此。
而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关歆盯着他脸,脑袋里这时窜出个人名,打量的目光,逐渐变得明锐。
这一眼,让江铖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是个冬去春来的午后,春寒乍暖,融融的日光催人眠。下午两点的数学课,总能睡倒一片,包括她。
数学老师对这盛况早习以为常,他卷起教案一个个敲打过去,走到她课桌前却脚步停顿,他俯下身,朝关歆后脑猛一声大喊,期待她惊慌失措。
关歆的反应却大失他所望,她轻缓地抬起头,翻阅课本,波澜不惊。
数学老师见她这般镇定自若,直点头夸赞:“从容不迫,必成大器!”
只有同桌的江铖见到她抬头侧目时的眼神,像把刀子,要杀了他似的。
正如此刻,看着他,不说话直瘆人。
江铖扬扬下巴,瞥着她怀里的油墩子和豆腐脑说:“二中后门那家的。”
关歆这才转移视线,油墩子还热着,豆腐脑也烫手。
郢城的油墩子不是江浙沪那种。郢城的没馅儿,就一团老面里夹点葱花抻成小段,首尾相连成个圈,油炸成型后像贝果,胖乎乎、金灿灿的。吃在嘴里和武汉面窝类似,外面那层油壳咬着酥脆,内里的蜂窝组织要比面窝更松软。
关歆每逢大事就吃不进去东西,水也喝不了两口。这时空着肚子闻到这久违的碳水油香,顿时生了不少食欲,她拔开塑料袋就送至唇边,没半分忸怩。
二中后门的油墩子和豆腐脑,是关歆高中早餐的标配。江铖每日早训完回教室,就能见她一人坐在那儿,咬着油墩子刷题。空荡荡的教室就她一人,油腻腻的东西却被她吃出几分清爽干净,小口小口,唇瓣若沾上点油花,她舌尖一挑,就给带了去。
关歆大学就出了省,如今郢城卖油墩子的也越来越少,有卖的也只营业早上那两个钟头。回家犯懒,只想多睡会儿,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东西了,不过她咬下第一口就察觉到不对,她眉头微皱,正要说话…
“别浪费。”
江铖托住她下巴,强迫她咽下去。
才不是二中后门的那家,他就在医院对面那菜场,随便寻了个早餐摊儿买的。
关歆斜了眼下巴上那手,抬手正要打上去,就给撤走了,扑了个空。
那人抱着双臂,倚墙站去了对面。
关歆本想问那家店是不是换老板了,看来是不用问了。
她也没打算浪费,味道虽不如那家,但也还行。
关歆吃过两口,想问他怎么会来,正说着话,声量却被另一道洪亮的呼喊压了下去。
“歆果儿!”
关歆外公关黎晖是北方人,南下在武汉大学讲学时给关进了“牛棚”,后来下放到郢城下面改造劳动,一待就待到了现在。外公家乡唤女孩“果儿”,家里人随外公习惯,都称呼关歆“歆果儿”。
出声的是舅舅关之遥,他一人赶在前面,外公外婆年迈,落了几步。
“来迟了…来迟了…”舅舅嘴里重复,解释说来的路上遇到个新手司机给追尾了,耽误了会儿。
关歆忙拉住外婆手,问他们人有没有事。
舅舅摆摆手,答:“就蹭了下,走保险就行。”
外婆手捂胸口,张嘴吐长气,像是还没缓过来劲。
三人一时讨论热烈,三张嘴此起彼伏,声道各异的话语传进关黎晖耳里,混沌不清。
他右耳是聋的,一人一句还行,说话人一多,杂糅成一团,就听不大清了。
他插话打断他们,问关歆:“你妈进去多久了?”
“刚进去不到十分钟。”关歆扫了眼时间答,和他们简单复述医生的话,让他们不用担心。
安抚完他们,关歆才想起江铖,想接着刚刚的话问他,转过身,前后找了个遍,都不见他踪影。
【3】楼上楼下
微创手术的“微创”二字太具迷惑性,容易误导人们以为创面小便是个简单的小手术。
毫无手术经验的关歆,在今天之前,也是这样误以为的。
头两个钟头,关歆还甚轻松地关心舅舅今年的稻谷收成如何。中秋和家里联系时,听说因为今年没雨水,舅舅田里收上来的黄豆大多是空壳。这时空等着没事,便问问稻谷的情况。
舅舅和外公外婆住在郢城下面的南县,就是外公当初被下放劳动的乡下,距郢城四十多公里,驱车约一个钟头。
“今年旱得厉害,稻谷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头茬谷都还得等一周后。”舅舅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今年绝不会是个丰收年。
关歆也聊这两年全国整体经济下行,今年泥巴地里难收,来年恐又是艰难的一年。
“田里收的少,市面上能流通的就少,你们买到就贵。”外婆言语朴素地跟了两句,她握着关歆胳膊掂量,嘴里咕哝:“这手腕子太细了…”
舅舅和外公也见她比上次回来又瘦了些,顺带问了问她这次能在家待多久。
“差不多能待一个月。”关歆摸摸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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