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结庐在人境
他凄然一笑,“对了,爹还常说,这些影人是活的,小时候我不懂,听了这话便问他,皮子做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活的,他便笑说,当然是活的了,入夜阴生,它们便会动了,活灵活现,如真人一般,满屋子跑呢。那时我还小,听了这话,又看到影人乌溜溜的眼睛,便当场被吓得哭了起来,母亲便责怪父亲,逼他向我道歉,他于是抱着我安慰,说这不过是他脑海中的想象,一片皮子罢了,又怎么可能活过来?”
袁姜陷入回忆中,脸上不觉浮出一丝笑意,抬眼,却看到东方既白盯着自己,不由诧道,“姑娘有什么想要问的,但说无妨。”
东方既白清清嗓子,“你觉得你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就是,皮影复活那些?”
袁姜苦笑,“自然不是,我爹他这个人虽不善与人交往,实则却是个诙谐之人,他爱开玩笑,尤其是对我们兄弟两个,所以那些皮影复活的话,不过是在逗趣儿。”
说到这里,他眉尖轻挑,忖了片刻后,犹豫着说道,“不过,他前几日又说起了这话,我记得,自从娘骂过他,爹已经不在我们兄弟两个面前说这样的话了......”
“什么时候,怎么说的?”东方既白感觉心神一震,呼吸骤紧。
袁姜皱眉思索,“大概是半月前吧,那日他酩酊大醉地从外面回来,进了家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从不这样喝酒的,娘有些担心,便让我洗了帕子去给他敷头,哪知我把浸了凉水的帕子贴在爹额头上时,他却忽然醒了,睁大眼看着我,一只手用力攥住我的腕子,嘴唇用力翕动几下,才说出一句话。”
“他说,皮影活了,皮影真的活了。”
袁姜眉心锁得更紧,“那晚,爹的眼神是空的,而我却觉得,他那句话并非诳语,和儿时他逗趣儿的话......不同。”
说到这儿,他愣怔一下,突然又笑了,摸着额,“看我在瞎说些什么,醉言醉语怎么能当真呢,是吧,姑娘,主君。”
东方既白和况尹对视一眼,皆没有言语,片晌后,她终于开口,“你爹除了那次醉酒,还可有其它反常之处?或者,曾经到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袁姜抓了抓头,“不寻常的地方?那倒是没有,他晚上摆戏局,白日常去之地,也无非是酒肆,哦,还有城西的草庐,也就这些地方了,我再也想不出他还能去哪儿。”
“草庐?”
“啊,就是文圭先生的住处,在城西那片竹林之中。”
东方既白促额,“文圭先生是何人?”
袁姜脸上浮出向往之色,“先生是一位隐士,知天文,晓地理,却绝意仕进,躬耕自给。他隐居于竹林,有屋如龟壳,室中置书满架,终日不出,只偶尔负奇客游,题诗吊古。”
“但听起来和你爹好像不是一路人啊......”况尹说完,又觉这话容易让人误会,赶紧道,“我不是说皮影不雅,只是......”
“主君不必解释,”袁姜摇头,“其实,若不是我爹总是求着文圭先生帮他画稿,他们两个确实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还会作画啊。”
巷外传来一声感叹,东方既白心头一跳,忙朝身后望去,隔着照映花丛的熹光,见阿申也正摇着羽扇冲他们望过来,目光和煦,如春日暖流。
他颔首,“没想到章台还是块藏贤纳哲之地,如此,便定要去拜访一下了。”
***
竹影森森,透过轩窗落下来,在宣纸上投下一片摇曳的影子,给那银钩铁画的一笔字平添了几分柔和。院中烧茶的水沸了起来,白烟袅袅,冲淡了竹香,掩住了来人的脚步。
阿申走上石径时,屋内的男人才从案旁起了身,推窗,透过蒸腾的水汽,朝他望过来,“请问是何人?”
枝叶繁茂,青澜似海,阵风吹拂,男人月白色的袍袖被风卷起,看上去,像是飘在碧海中的一叶白舟。
“文圭先生。”
阿申拱手,男人于是也回礼,微笑,“承蒙抬爱,叫我阿元就好。”
第五十二章 结庐在人境
草庐中的竹架上堆满了书,门开风入,书页沙沙作响,和门外竹音汇成一片。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真是一处清雅之所。”阿申环顾四周,轻叹。
“先生过誉......”
“公子一人独居于此吗?”
“父母早逝,我又不喜热闹......”
“这样啊。”
阿元抬起头,看面前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白衣男子,“先生光顾寒舍,所为何事啊。”
“赏幽,赏画。”
“啊?”
阿申不好意思地笑笑,冲他拱手,“其实叨扰贵宝地,是为了向公子您询一个人。”
“谁啊?”
“袁爽,听说,他常来草庐,请公子为他画稿,是吗?”
“确有此事。”
“袁爽在三日前死了,就死在影窗后,脖子不知被谁割断了。”
阿元轻轻抽气,“死了?”
“公子才知道?”
“自然,”阿元一只手按着胸口,抬眼,神色略显慌张,“凶手抓到了吗?”
“若是抓到了,我今日就不用来此一趟了。”
“先生......是何意啊?”
阿申盯住他,眼中调侃已不知去向,“公子喜欢皮影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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