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意
外面柳絮依然在漫舞,飘忽无根,她看那飞絮,不知怎的又想起柳雀,那个身世飘零的女孩子,心头不觉涌出一丝愧意来:她十六岁就被自己从人牙子手中买了进来,没享过几日福,便又沦为人殉,死前还受了那样的罪,着实不能不叹一句可怜。
念及此处,徐氏朝柳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可目之所及,却只有纠缠不清的白絮,像棉又像雪。
可忽然有絮絮人语声从远处飘来,仿佛隔得很远,却又似缀在每一朵絮花上,飘至她的耳边。徐氏先是怔了一下,以为不过是况家夜值的仆人,可是忽然间,她的身体僵住,握住窗框的手却在止不住地抖动。
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从徐之颜棺材里传出来的声音,如今,又爬出来了。
只是方才它还在门洞外,现在,却已经来到了她的窗前,那座长着奇花异草的黄石大假山上。
徐氏早已吓傻,只呆望着山石不动,听那异响从假山的石缝中渗出,像汩汩流水,慢慢淌到她的耳边。
是什么?
她盯住假山上那些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洞窟,它们就像一只只眼睛,专注且冷淡地注视着她,钻过飞扬的柳絮,在她身上投注下被岁月冲淡的暗影。
是什么?
徐氏的心仿佛突然被一只凉透了的手拨弄了一下:她看到了,看到一根羽毛,白如皎月,从一个洞窟中伸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更多的白羽,探出假山的洞窟,挤挤挨挨,将那座黄石山装点得粉雕玉琢一般。
徐氏的脑袋本就混沌着,现在看到这怪异的一幕,便更加糊涂,也不想着唤人,只瞪着外面,瞪得眼睛发酸,一颗心却是愈跳愈快,竟是要冲破胸膛一般。
忽的一声鹤唳,也与她方才在梦中听到的一样,继而,羽毛在清冷的月色下,幻化成了一只只羽色素朴的仙鹤,指头肚大小,在山石上或引颈高鸣,或展翅作舞,披星戴月,不染凡尘。
徐氏看那些鹤儿看得呆住,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假山的石径上,东西两向各走出两队白衣麻布的小人儿来,比鹤儿大不了多少,怀中抱的是玉杯金樽、绫罗绸缎、珠宝玉器,顺着山石鱼贯而行时,仿佛给假山镀上了一条银边。
徐氏的眼睛被金玉珠玑折射出的银光灼痛,终于看到了一干身着缌麻的小人,脑袋登时像被打了一下,骤然觉醒,双手绞紧发出一声惊呼。
白麻披身,吊丧之服......不是出殡又是什么?
她吓得手脚俱麻,张口想叫人过来,却只发出几声干涩的低吟。可就在这时,耳中听到宫乐齐鸣,竽鼓交杂,响遏行云,仿佛要将她的耳膜击碎。
腰间被什么重重一推,她身子一个不稳,竟从窗中跌出,滚落地面,又被一股冰冷且巨大的力量推搡着,就这么翻滚至假山前不足一尺之处。
“求求你,放过我......”徐氏已经被吓得神思恍惚,竟跪地冲前方磕起头来,可脑袋砸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张脸,黄睛赤目,藏在假山与地面之间狭窄的缝隙中,定定望她,像是已在这里等了她许久。
***
“表姨太太没了。”
惊叫声响起时,况尹已经破天荒地早起了,正趴在榻上,一边把玩一块昨个锡兰山运送过来的猫眼石,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外面的雨燕,在朦胧的窗纸前划出几条交错的影子。
听到喊声,他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在小厮的伺候下慌里慌张穿戴整齐,便急匆匆奔向屋外,可还没有走到院门口,便迎面撞上了清远斋的管事婆子田嬷嬷。田嬷嬷是况尹的姑母,况家事实上的掌事人况天蔚的贴身侍婢,亦是她的心腹,掌管沈家上下大小事务。此次况天蔚亲带船队出海,放心不下哥嫂留下的这一根独苗,便没准田嬷嬷随行,让她留下辅佐这位从不知奋发为何物的况家主君。
“主君请留步,”田嬷嬷看着况尹,躬了躬身,郑重其辞,“老奴已经去看过了,表姨太太死状凄惨,形容可怖,您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况尹听这话,顿感后脖颈一凉,本想扭头折返回屋中,可是看到旁边几双眼睛都盯着自个,又想起姑母临行前的嘱咐,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攥紧手掌冲田嬷嬷道,“表姨母在我况家出了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岂不是给旁人留下话柄?”
说罢,在心头狠狠叹了一会子气,撩袍跨出院门,朝桑榆院的方向去了。
田嬷嬷看着况尹的背影抿嘴一笑,她对自家这位家主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况尹儿时因被一桩怪事惊到,所以自此变得胆小如豆,尤其是对什么鬼神什么凶案,更是连听都听不得。而况天蔚一直担心亲侄子如此软弱胆小,将来无法担起重责,所以才想方设法磨炼他的性子,她这次远行前,特意将掌家大权交托给况尹,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田嬷嬷方才已经到桑榆院看过,徐氏的死状让她这个已经活了半辈子,见过无数风浪的人都忍不住胆寒,所以她知况尹贸贸然过去,定然会当场经受不住,保不齐会落荒而逃,那他日后管事又如何能服众?正是想到此一层,她才慌忙赶到凌云阁,将徐氏死状提前一步告诉况尹,一是让他做足心里准备,二是正话反说,激他一激,如此,他即便再骇异,也不好意思当场夺路而逃,给人看了笑话。
第六章 生意
想到这里,田嬷嬷疾步跟上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同况尹一起朝桑榆院的方向走去。
Tips: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www..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沧海一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