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梦醒
展尚每每从远处望,都能觅见男人眼中不见底的哀伤,因此偶尔也会也走过去,与他同坐于柳林中,同饮同悲。醉了的时候,展尚便会提起采邑,说她的笑,她的好,她的傻。男人总是安静倾听,却从不提及自己的往事。
“不知被困在杏花台里的人,是否也是先生的妻子?我能感觉得到,先生也和我一样,在思念着某人。”有一日,展尚这样问男人。
男人默了片刻,捡起一根柳条,吹散上面的白絮,看着絮花随风越飞越高,哼笑一声,轻道,“可惜了,我没有公子那般好的福气。”
展尚以为自己会错意,自觉尴尬,遂不再提及此事。如此又过了几日,有一天,男人说要出去一趟,三五日便回来,展尚知他不喜提及私事,便没有多问,过了五天,男人果然回来了,面上却流露出展尚从未见过的喜色。
“先生可是有什么喜事?”展尚忍不住问他。
男人眉梢一抬,指向不远处的湖坝,笑道,“我方才爬上去观察,发现堤坝泥土松动,观天象,又知这几日必有一场大雨,因此推算,咱们所谋之事应该马上就能成了。”
展尚大喜过望,人却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男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从袖中掏出两个酒壶来,“不枉一场辛劳,今日索性大醉一场,慰自己,慰他们。”
酒甘冽清香,展尚觉得自己许久都未喝过这样的好酒,于是很快便醉了,倒在一片萋萋芳草中。男人本也仰倒在展尚身旁,听见他鼾声既起,却慢慢站了起来,眸似墨染,不显半分醉态。他抬头看一眼已经开始滴雨的天空后,踱到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柳树后,转出来时,手上多了个牛皮袋子。
袋子里是一盏灯,青铜灯台泛出古旧的黑色,远看,似一朵莲花,细观,才能看出那根本不是莲花,而是两只手,手心朝上叠放着,指尖勾起,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一把抓住。
“冥君座下噬魂灯,此物着实来之不易,”男人捧着灯走到展尚身边,蹲下,试了试他的气息后,目光逐渐晦暗,轻道,“只是,若想引出怨气,需得用亲人最炽热的鲜血做引子,展尚,这个人,只能是你,所以你莫要怪我。”
说罢,他便将灯放于展尚身前,点着,灯芯便吐出一缕黑烟,旋即,窜出青黑色的火焰,风吹不动,雨打不灭。
男人睨那灯火,冷笑,声音却越发凄然,“长夜地狱,苦魂滞魄,我知道你们死得惨,死得冤,死得不明不甘,可此事虽因她而起,却实非她所愿,只是你们如此纠缠,她便罪业难消,不能往生。”
他顿了一下,声音像沉入水里,轻得只留下几许余波,夹在在沙沙的细雨中,“我在世间无亲无故,平生所求,也只是不负她一人而已。”
说完这句话,男人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用力朝下挥去,刀尖直落向展尚的脖子。可就在刀尖离脖颈不足一寸时,刀柄却被握住,展尚睁开眼,用力将男人推开,低头看向脚边那盏灯,咬牙冷笑,“你从来也没想过帮我,你在杏花台找到我,根本就是为了利用我。”
男人被他推了个趔趄,一只手掌撑住地面,嗬嗬一笑,“还算不得太蠢,竟然猜出我在酒中下了药。”
展尚伸手抹掉眼前的雨珠儿,看着男人大口喘气,“那日你喝醉,我听到你在柳树下呓语......”
他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男人仰面躺在草地上,眼角滑出一颗清透的泪,他在哭,梦里,那哭声却仍是压抑,像是早已习惯将所有的苦闷填埋在心底。
第十七章 梦醒
展尚心有戚戚焉,又怕更深露重,男人着凉,便找了件衫子想去给他盖上。可是走到近处,便听到男人在低声呓语:这世间,恨她者有之,悔她者有之,利用她者有之,可到底有谁同我一般,想真心地祭一祭她,为她哭上一场?
展尚听了这话,惊得朝后退去,偏这时刮过一阵暄风,吹得那柳絮纷纷落下,扑了男人满身满脸,唤醒了他。
男人没注意到展尚,乜斜着眼看空中的白絮,笑着拊掌道,“好,好,杏花无泪,柳絮有情,她生前最爱杏花,它却不肯为她早开十日,现如今白絮漫天,以寄哀思,实在令人动容,真乃世间第一情树。”
展尚听得背脊发凉:杏花,祭奠......原来他要救的人,根本不是活人,而是那个令他和采邑阴阳相隔的滕玉公主。
于是从此便留了心,待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直到今日,展尚见他远归后神态异常,便觉察出不对,于是假装喝下他的酒,假装昏迷不醒,等这狐狸主动露出尾巴。
“这灯......”展尚看着脚边那盏诡异的青铜灯,里面油脂花白,点燃后便哗哗滋滋地响,灯焰是青黑色的,虽也袅袅冒着白烟,他却能觉出那烟是冷的,碰上去仿佛便能冻掉几根手指。
“噬魂灯,”男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展尚身后,“人死尚留三魂七魄,但被它烧过,便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展尚跟着说了一遍,心里忽然一抽一抽痛了起来,痛得他连呼吸都紧了。
“所以,你找到我,就是为了用我的血做引子,引出杏花台的冤魂?”展尚看男人手中的匕首被雨水浇出凌厉的光,心头颤动,“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大喊,眼角被愤怒染得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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