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影卫承主信任,以身护主,一身武艺报与知遇之人。说出去好听,但终究不过是主人手中一把刀罢了。
一把刀要如何才能让主人用起来趁手?无非两条——
好用,听话。
可他现在武功已废,再无用处,触犯的又是上位者最为忌讳的越权伤主之罪。这两条能够证明影卫价值的筹码……他已一无所有。
刀子钝了还能再磨,可若是这刀子不听话了……不仅不听话,还会反过来割伤握刀的手,这样的一柄刀,无疑只有沦为废铁被熔掉的下场。
“你…………”
裴年钰明知楼夜锋所说的罪行句句都是实话,而这些罪行也确实都甚为严重,可他却提不起一丝一毫惩罚他的心思。
他听着楼夜锋用喑哑的嗓音不带丝毫波澜地一条一条数着自己的罪行,分明便是死志已决的样子。然而他脑中闪过的,却是十年来他一身黑袍一柄长剑默默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一点一滴。
从深夜里冒死为自己带回对手情报的辛苦,到宫廷惊变时浴血而战的凶险,再到……
伏在自己身下任由施暴时的甘愿和隐忍。
那些他不曾忘却的记忆此时被一层一层地翻将出来,与面前这个跪在地上身姿恭顺的人影渐渐重合。裴年钰只觉胸口钝钝的,被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戳得有些发疼。
他轻咳一声,走到楼夜锋的面前,站定。而后俯视着他,用严肃却不严厉的声音问道:
“楼夜锋,你既所犯重大,那么由我来亲自为你定罪,你……可有异议?”
跪在地上那人心中一颤,道:
“罪职……无异议,请主人发落。”
“那好,楼夜锋,你且听着——”
“元昭十六年,你明察秋毫,于花叶中发觉致命剧毒,为了除毒,你经脉受创落下寒症,此为一功。”
“元昭十九年,衡天门政变,乱兵之中你一路护我到脱身之处,身负箭伤刀伤三十余处,此为二功。”
“景和元年,冬祭大典,你及时查出叛党,避免我遭奸人诬陷弑君之罪,此为三功。”
“景和三年,你耗费功力为我除掉桃花蛊,解我性命之患,此为四功。”
“……其余功绩,不再细述。按大靖朝影卫刑律第八条——‘当影卫有罪,若其主允之,则可将功抵罪。’”
说到此处,裴年钰忽然蹲下身来,与他挨得极近,而后握住了楼夜锋手腕上的镣铐,将钥匙伸进去,轻轻一转,那铁铐霍然而开:
“你罪有四,功亦有四,功过相抵。楼夜锋,本王……赦你无罪。”
楼夜锋忽然全身都颤抖起来,极缓极缓地一点点抬起头——主人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目光温润而包容。
紧接着,主人那双修长的手掌就握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上面的温度和渐渐坚定的力度,从相握的地方一直传到心里去。
他似乎如在不可置信的梦中一般,怔怔地看着裴年钰的神色。半晌,从来都冷硬锋锐的眼中,竟是隐隐泛起了一层红圈。
第6章
6.此心摧折入尘埃
不过是自己轻轻的几句话,裴年钰便眼见这个从来都冷静沉稳,坚定如同磐石一般的人竟而如此这般失态,心下亦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心中软软地化成了一团。
他伸出手去,用袖子轻轻给他拂去眼眶旁的水痕,丝毫没有在意袖子被蹭上了些微的尘土污迹: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
明明楼夜锋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可裴年钰不知何故,许是十分难得见到楼夜锋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竟是忍不住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楼夜锋见主人竟然拿袖子来擦,反倒有些惊惶,连忙向后缩了一下避开去,随即止住了自己适才的失态之色。
而裴年钰见他有些尴尬,便不再看他,而是低下头去利落地解了他手脚上的镣铐。
然而当他把那沉重的锁链扔到一边去之后,他这才看到锁铐之下露出的情境来,顿时怔了怔,忽而心中一痛——那人双腕的皮肉被这镣铐和绳索缚得太久,早已被磨得一片模糊,红色的血肉就这么突兀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握住楼夜锋的手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疼吗……?”
然而话刚出口,裴年钰便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矫情。都已经被磨成了这般样子,怎么可能不疼,这话却叫楼夜锋怎么回答。
果不其然,楼夜锋自然是摇头称否。
“你这伤……”
此时的裴年钰已经不仅仅是那个身在古代的裴王爷了,融合了后世记忆的他见了这血淋淋的伤口,第一反应反而是——那镣铐是铁制的,方才他分明看到那上面有着许多锈迹。楼夜锋他手上被这东西磨出来的伤,又这么久没有处理伤口……
会不会有许多细菌?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裴年钰心下一惊,连忙抬头抚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一片滚烫。
“你……”
伤口未经妥善处置,怎么可能不发烧。
裴年钰顿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来,言语间便有些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