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哪想仙神错与, 却盼君修罗降70
“这是召南姑娘和行露姑娘。”花忘鱼认识她们二人,只帮着做介绍。
两人又屈膝行一遍礼,也不再拘束,悠悠弹唱起来。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召南站在行露身侧,笛抵唇边,垂眸看她身随琴声动,腕软拨头轻,促时确似有珠落玉盘。
行露所唱乃一首长相思。其声绵长,目光不瞧在座诸人,只幽幽落在窗框上,仿佛真有一位远方客让她如期盼春风携红绿缀枝头一般望穿秋水。
这首词流脍人口,寻常人都能跟着跟着哼上两句。路濯听她唱完上阕,下意识便转头看赵应禛。不想对方也正瞧着他,见他望来,便朝他笑一下。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路濯听花忘鱼在他身旁闭眼轻声跟唱,“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梦里常相忆,他睡不安稳,深夜反复转醒时还能记得梦中内容,大多都是赵应禛,他便倒头继续坠入。
心里盼望着还要是他。
他也对他回以一笑。
召南和行露奏了两三遍曲子,长依的侍女推开厅门时正巧收尾。
“见过诸位公子。”长依提着裙摆走进来。她今日疏单刀半翻髻,上嵌金钿、梅花翠,斜插步摇,涂酒晕妆。
美人妆面,一抹浓红绕脸斜,朱唇一点桃花殷。两点面靥,皓齿明眸,额上花钿若发中梅飘落,艳丽又清幽。
花忘鱼最爱美人张扬相,长依这样正合他性子,遂眼底笑意渐深。
待将长依的琴放好,召南和行露与一干侍女便行礼退下,顺带细心将门掩上。
长依和花忘鱼熟络,也不多他话,弯了眉眼问:“今日是想听什么曲儿?”
琴女声音并不高扬,轻柔似莺,若躺在最柔软的怀抱里,愿意听她永远娓娓谈来。
“在底下开好嗓了?”花忘鱼问道。
她咯咯笑一下,“自然随时准备好的,您随意挑吧。”
花旌假意思索片刻,缓缓道:“就那首谒金门罢。”
他在马车上已经给赵应禛提前说了,长依乃才女,晅辽之战胜捷传来,她便仔细去作了此词,就盼着有一日能亲自弹给庄王听。
不过她也明白那是妄念。只能希望这词能传出去,再有一日传到晋京让赵应禛随意听了笑一下便罢。
乐伎睁大了眼睛,目光下意识落在赵应禛和路濯身上。她可不是什么榆木脑袋,这下基本能猜到来人的身份了。
进来第一眼便觉得这两人都有贵气,却也实在是没敢往别的方向想。
路濯要年轻些,且模样清淡漠然,想来就是她在江湖中听说过的、花旌以前也提起过的「仙道路不问」。那另一位身姿挺拔,高大俊朗之人,想必就是……那位了。
长依有一瞬间的怔忪,她暗自深呼吸。
坐到琴前,长依反而有些不敢置信下的平静。期待良久的机会摆在眼前,她自然说什么也不能糟蹋了。
其琴是宣和式,额侧微敛,造型浑融统一,清迥之资尽显。琴音深沉,余韵悠远。②
谁知她开口,却又是不同于说话时的另一种舒畅洒脱,称上诗词内容,可窥见一番平日里深藏的广阔胸襟。
“长岁旅,
卫社稷征途惘。
叹铁鸣铮铮不止,
但幸北府矢。”
上阕悲慨,琴声也若将士扼腕低声哀叹,眼前一片北疆荒芜,惟见敌与我烽火狼烟于天际交汇。高空寒鸦盘旋,大风刮过凝固在铁骑兜鍪上的尸肉和血痕,其声平添厚重。
此条路绵延拖沓,是永远无法结束的战场。
幸得一利刃镇北,幸得北镇国公北府军,幸得赵庄王。
路濯微微侧脸看赵应禛,见他的手指不自觉跟着长依所吟敲着拍子,目光渺远没有落点,周身却有寻常人不可靠近的气势。就好像属于北府大元帅的模样透过闲人祝与阆的壳漏了几分出来。
长依继续唱道。
“哪想仙神错与,
却盼君修罗降。
终定岁安平赤县,
久闻醺乐宕。”
下阙不再似前篇急迫悲凉,长依歌声转向高昂,反倒显得绸缪。
琴声也清亮起来,其中肃穆端庄却是没有减漏分毫,便是凡人问天地:可是神仙也弄错了这一番生死疾苦?
而君乃赵庄,或是这漫长晅辽之战中的每一位将士。
这下倒勿论错对,杀业是否为孽。只愿他护苍生,将罗刹恶鬼也降伏。此去经年,哪怕肉身亡,亦是妖魔不侵、地狱不接。
长依将最后一句拖得很长,真若醺乐靡靡之音。不过柔弱也好,颓废也罢,过了前头那十数年担心国破家亡的日子,放纵一把倒更于情理之中。
琴女清歌妙,余音绕梁,祝国与君皆长久安康。
乐伎舞曲时一般不会直盯盯地看着客人,更何况赵应禛本身气质凌然,寻常人亦会下意识避免与他目光交汇。不过今日长依倒是一反常态。
这些调子她早已烂熟于心,是以目光不曾落在琴上,也不望向窗沿罩着光的麻纸,只看着眼前原该在天边之人,字句缓缓唱来。
最后收势才惊觉,面上竟已落了两道泪痕。
花忘鱼最先回过神来,拍掌称好,又向前给长依递了手帕,回头道:“美人以泪相赠,殿下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