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世人以雪寄情,以阆祝川平57
何况赵应禛生得高大,不威也自有一番气势。他披着黑色大氅,于静默中走来,若孤山野狼,杀戮已尽,第一眼觉得骇人,缓过劲后第二眼才会去注意他的面容长相。
此时他们虽不知道路三师兄什么时候认了个义兄,但方才照面的印象再加上觉得能成为路濯大哥的人肯定得有点功夫,表示敬意准不会有错。
赵应禛回礼,“见过二位。何谈失礼,是祝某唐突了。”
二人笑着摆手,连说不敢当。
路濯朝他们点点头,“辛苦了。这场雪来的突然,我一会儿请师弟们拿伞和炉子下来。”
“麻烦三师兄了。”
赵应禛和路濯一起往山上走去。那路以石板相砌,遥遥入雾,怀疑实在白云上。
狭窄的小道本就容不下两人同行,偏偏这两人似乎不知道自己人高马大,肩和肩错开点抵着也要并排。
“您没骑马上来?”路濯问道。他有时对着赵应禛会不自觉用敬语,装进路濯的套子有过多的尊敬,倒没有赵应祾那般无赖的亲近。
赵应禛也只在最初调侃地笑过一次,见他确实改不过来也就随他去了。
“我到山脚下便下了车。林辰他们将东西全都收拾去青泗城里了。”
赵应禛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黄色油纸包来,用线包得整齐,“此行匆忙,来不及带什么。在蓟州时听他们说这腌肉是当地特色便给你拿了几袋,闲着时当零嘴吃。”
路濯接过纸包,手指触到对方的手背,没忍住弯了弯眼,“谢谢禛哥。”他紧接着又赶忙在身上摸索一番,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来,正是花忘鱼和他见面那日扔给他的那颗,他一直忘了吃了。
“小小一礼,恭喜庄王殿下除贼臣平安归来。”
赵应禛也郑重收下,跟着他笑,“多谢。”
“一切可还顺利?”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路濯才又开口问道。一口热气随他的话语呼出,在空中变为白色,三两下混着散开,消失不见。
“顺利。朝廷已经派人去接管了。”赵应禛答得很快。
只是吾倦矣,不欲还,不愿归。
想借你的时间,待我逃片刻。
不过他这话没说出口,只望一眼义弟侧脸,眼睑眼廓,飞斜眉鬓,垂目眨眼间浅色的瞳仁。
路边疯狂生长的野梅,横枝而来,全被路濯先一步挡开了,零星有花瓣残缺坠落。
不算许久未见,他却越来越熬不得分离了。
赵应禛仰头吸一口冷气,又笑笑。赵应禛啊赵应禛,怕不是不打仗,人乏了就闲不得劲了。
路濯也侧头望他,两人披着颜色不同的大氅,一黑一白。
雪花若粉末,落在路濯白色外套上便再见不着踪迹。白盐如屑,却堆了一层在赵应禛肩上,或许再过久一点,便能缀满头。
难怪世人皆爱以雪寄情。
要是这场雪下得足够长久,他也能够抟风而去,降落在赵应禛怀中、发梢。
如此,他们也算一起白头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从不难捱,安静地走过一段路后,路濯才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听您提到祝与阆之名?”
赵应禛:“我也是此次回京才知晓。”
他们走到一处拐弯处,和方才一样是一侧靠山壁,另一侧靠山崖,并修有围栏,不过此处实在是过分逼仄,只容一人通过。
路濯先行。赵应禛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想扶他一把,待到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所想太过奇怪。方才他居然觉得路濯腿脚有疾!
“可是皇上终于赐字了?”路濯站在前面等他走过拐角,待他并排才继续前行。
赵应禛再留意瞧他走路,却没有了刚才那一瞬熟悉的别扭感,只能当自己多虑了。
“不是。”赵应禛摇头,走在他外侧,任风刮过都先由他为他挡住了。
“外祖父交与我一个囊*,里面是母亲所写。她当时已至大限,本想待我及冠时再同父皇商议取字一事,自觉时日无多,便先留下字句,供日后参考。”
路濯本想说抱歉来给他安慰,但二人目光相触,他所见没有悲伤只有怀念与温柔,反倒是被安抚了一般。
“祝乃我外祖母家姓。”
赵应禛从怀中摸出一个囊*递给路濯。明蓝色铺底,其上绣有一条小蟒。针脚细腻平整,宛如新物,足以感受到端妃慈母用心。
袋中是一张硬黄纸,想来是端妃平日里抄写经书所用,其质切坚韧,可长久保存。
纸上最右写「与阆」二字。
顺着提了几句用以诠释其意。
「天地宽阔,人间寂寥。
愿心与广川平。
做潇洒闲郎,六合过客。」
①
“娘娘是心性洒脱之人。”路濯字字读下来,认真道。
“母亲在北疆公爵军府长大,性子本就和晋京不符,入宫就像飞鸟被折断了翅膀关入笼中,不是生产弟妹而亡也会郁卒。”赵应禛这些话可谓大逆不道,只是他对路濯卸下了所有心防,也是坦荡同自己相对,难得畅所欲言。
“她还在世时我尚年幼,不明白其所想。”赵应禛放眼眺望,暂来山乃四周最高峰,其余众山皆小,慢慢没入天边雪。
“这十年待在庆州,最初见闻感想日新月异,在晋京时远不可与之相比。”赵应禛从路濯手里接过囊*,轻抚一下才放回怀中。“逐渐也感受到母亲想告诉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