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回 [贰9
颜修说:“我先将信写完。”
“大人,我从街上听说,惠太妃食了禁药,要被砍头了,是不是真的?”莫瑕将茶盅放下,又捧着盘子站在颜修身旁,瞧桌前一本《齐民要术》的封皮。
“有此事。”
“她为何想不开……原本能活得舒心,在崇城中再过几十年日子。”
颜修在静默着,细听莫瑕的话,忽然,他抬起脸来,长发垂铺在背上,今日束了深蓝细长的一根绸带。
他说:“有些人在饥寒病痛中身死,而有些人是在堂皇富贵中心死的。”
山阴立即补话上来,他觉得砚中墨约摸够了,便从一旁取了剪刀,去剪弯了腰的蜡烛芯子,说着:“大人总能想到不一样的。”
“就是,我觉得待在这桃慵馆最舒服了。”莫瑕伸手去摸那本瞧了很久的书,嘴上附和着。
颜修是完全没架子的人,他在家中原本也没多少使唤丫鬟,其他帮忙的均是在药局中做事的伙计,他饮了莫瑕端来的那杯茶,说:“我必然待不住,要走的。”
那信上是满篇端正秀丽的行楷字,颜修待它干透,便折好放去桌上随意的书里,他与莫瑕、山阴行到圆桌前,又添了盏灯,坐下。
“即便在一国之中,可扶汕和泱京是不同的,那里四季都不寒冷,常下雨,也潮湿,我养了两对云雀,两只鹊鸲,三只朱顶,还有一窝鸽子。”颜修手随意地在桌上摆着,莫瑕正剥开了灰黄色的盐炒花生,将仁儿堆在白色的薄瓷碟子里,山阴又将碟子推到颜修眼前来。
“大人,这里也能养。”莫瑕伸手指着外头。
三个人在桌前围坐,倒也不是真的预备聊什么,山阴立即说:“没事的话去西市看看呀,那边有人养鸟的,买几对回来,在后院里放几个漂亮的笼子。”
“可我总是要离开的,”颜修捏了盘子里的花生仁来,他饮茶,又说,“待在这里无事可做,宫中忙完了我就回去。”
莫瑕问:“大人在扶汕有了夫人吗?”
“我不能多说。”颜修故作玩笑着回话,将茶饮尽,又递上去让山阴添一杯,他的笑淡然浮在眼中,继而,便消隐下去了。
颜修不知信该给往何处,他只能将那些语句和着此刻的心情搁置,他方才写道:琴瑟常道,鸳鸟未归,此执一书与江河白日,解半载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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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寝房在岁华殿内静谧的一处,房前屋后常年被明里暗里的精兵守卫,先帝在的时候也睡这里,因此留下了不少稀奇又新鲜的物件。
西空国主昨日才来过,这回带了黄木造成的机关玩物,里头叮当飞舞着十几颗圆润的珠子,陈弼勚着了白绸金花的宽摆衬袍,半倚在软榻上,他将那黄木玩物摆在身前,又捏了野鸡翎,去逗一只灰白色娇小的野猫。
内侍忙说:“陛下,这是野的,咱们去弄只养的来,多脏啊这野的。”
陈弼勚轻抬起眼皮,他有些昏恍困顿,打了个呵欠,说:“朕乐意要这个。”
说着话,陈弼勚就躺倒了,那猫也跟着躺了,一同盖金丝缎面的鸭绒被子。
一觉睡得不闻天光,燃着的香料在炉子里飘起柔美的烟,外间守着的内侍偷闲打个哈欠,再遮掩起嘴,低声地清起了嗓子。
秋日里有众多如此阴沉的天。
屋檐前起了透黄的烛灯,头顶上黑得捉不住阴云的影,到黄昏时候,陈弼勚这才睡足了,他青丝乱绕的脑袋正搁在枕头上,缓慢吸吐着气,捧着那猫的脸,直亲它。
陈弼勚发出低沉的话声:“几时了?”
“回陛下,过了酉时,”内侍将他递来的猫接了,搁在小手臂上抚弄,又回话,“陛下,侍御师颜大人来了,在外头等着。”
陈弼勚坐在榻上捋自己的发丝,又将手腕搭在了撑起的膝盖上,他问:“几时来的?”
“未时过后来的,站了许久。”
“请他,朕不梳洗了,晚膳在此用罢。”
灰白猫再次回到陈弼勚手上,他使鼻尖蹭那小东西,又掀开被子去,垂下脚坐在榻边上,低声自语:“乖乖,明日可否迟起……嗯?”
颜修被兼芳引着来了,接着兼芳便连同两位内侍退下,在此处只留了贴身侍候的一人,颜修作揖,道:“参见陛下。”
“平日里总不来的,皇后和太后的病要你忙碌,这些日子辛苦了。”陈弼勚仍旧放不下那猫,他用手心磨蹭小家伙的软毛,便抬起那一双清亮微立的眼,看着颜修,隐秘地笑。
他是威严的,颜修也防备着看他,便回话:“我今日来询问惠太妃之事。”
“依据国法处斩,你为何会有疑虑?”
颜修回他:“无非是让人麻痹的致幻物,禁药也罢,是罪不至死的。”
猫忽而“嗷嗷”叫喊了两声,室内有浓郁的熏香气味,陈弼勚随即压下了笑意,慢声地说:“国法乃金科玉条,你今日来为惠太妃求情,那明日便要为更多的人求情。”
“我无心多虑别人是否着实有冤,今日来缘由只一个,若不是那日我禀告了惠太妃所食为何物,她也不会因为禁药而死了。”
颜修穿了从扶汕来时的彩线锈烟云纹路浅灰大氅,这屋子里头也没收整过,被子在榻上乱堆着,陈弼勚面貌青涩也绝情,着实会是个有威严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