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身痒
他害怕完美被击碎,他享受世人敬仰看他,只是在享受时,心底是发虚的,因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个怎样的人,他害怕被人窥见真正的他,尤其是萧观音,他害怕被厌恶,被冷嘲,被摒弃,他害怕自己有一丝错处叫旁人皱眉,可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和当下这副丑态,都落入了萧观音的眼中,本应是极难堪的,可听她这么说,见她这样看他,一开始的难堪,竟像退潮般,慢慢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几分轻松。
……不可思议……
好像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轻松过,身心轻畅,他站在她面前,素日那个完美无瑕的世子形象,垮得干净,一层无形的壳子,慢慢就此褪下去了,他看着她,像是初生之人,颤着唇想唤“观音”,两个字到了口边又为理智止住,正无言时,见她朝他微一福礼道:“是公主殿下留话让我过来的,我这就去了,不能叫公主殿下久等。”
宇文清见她要走,下意识道:“我带你过去”,话说出口才想起她是认识路的,又补了一句,“正好我也有事找公主说,顺道一起。”
顺道一起的路,是那样地短近,很快就走到了升平公主居室前,侍女回话说,公主殿下人不在,大概在一炷香前离开,似因公主府中突然有事。
升平公主既不在,萧观音便要离开,宇文清先前怕见萧观音,现下却想她留久些,在他眼前、在他身边,再留久着,但,做大哥的,岂有挽留弟妹久坐的理由呢……
他默了默,在送萧观音离开时道:“下次再看见我,应就不是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心情,受伤以来第一次,让他竟说了句调侃自己的话,“也不一定,也许肿得更厉害,到时弟妹都认不出我这大哥来了。”
“怎会?”萧观音淡笑着道,“不管变成什么样,大哥还是大哥啊。”
宇文清一定,望着萧观音再如仪朝他一福礼后,离开了云蔚苑,他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絮絮乱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直到萧观音身影为花木所掩,再也看不见,依然静伫原地,一动不动,眸光长久在落在掩着她清姿远去的木芙蓉花影上,看阳光在上随风跳跃,一时明,一时暗。
黄昏的时候,长乐苑收到了来自云蔚苑的赠礼,捧着芙蓉来的侍从说,因为长乐苑无花,故而世子殿下遣他送上云蔚苑的各色芙蓉,供长乐公夫妇平日闲时赏看。
此后一次又一次,木槿、百合、鸢尾……夏日里盛开的缤纷鲜花,在世子殿下的吩咐下,一次次地常往长乐苑送,五彩斑斓的绚烂之姿,引得平日看菜看够的侍女们瞧得欢喜,个个帮着夫人选挑玉瓷插瓶、修剪花枝,室内热热闹闹,独有人,嫌香气呛人,嫌花色扎眼。
“我是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他袖手在一边,将头昂得高高的。
沉璧在旁笑道,“哪有女子,不爱娇妍香花呢?”
“……花好看吗?”他默了默,问那个被侍女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正认真修插花枝的女子。
萧观音边剪去手中鸢尾多余的枝条,边含笑回他道:“悦目怡情,自是好的。”
特立独行的宇文二公子不说话了,只是任由身后欢声笑语,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站在廊下,望向庭中,他亲手种植打理的一畦畦青绿菜地,目光飘飘忽忽。
一日,萧观音从外面回来时,见宇文泓正蹲在一片新翻出的泥地里,插种带着绿叶的枝条,以为他兴致上来,将一些菜蔬挖了,另种其他的,上前问他道:“在种什么菜啊?”
“不是菜”,夏日阳光,将宇文二公子的脸,晒得红扑扑的,“是花。”
第50章 身痒
……之前春日里沉璧建议修整庭园时, 宇文泓直接否定了种花的提议,道花无用而菜可吃, 种菜才是上选, 于是才有了如今长乐苑满目青绿的菜园, 怎么忽然之间, 又改变了心意,想要种花了?
虽说小孩子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但心意变了,也得有个小小的因由不是,甚感稀奇的萧观音, 手挽着长裙,在他身边蹲下问:“为什么突然想种花了?”
夏日阳光, 好像不仅把宇文二公子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 连带着把他的声音,也给晒哑了,垂着头挖坑的宇文泓, 沉默片刻后, 低低地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种花了……”
萧观音望着地上那些带有绿叶的枝条, 还有一些根部包土、移挖过来的绿植, 又问:“都是些什么花啊?”
“……等开了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一声声地问着,感觉人很焦躁的样子,好像她这样一声接一声地追问, 是在用力叩他的心门,一层又一层的门被她叩开,最里面的秘密,就要被她发现了……可是,最里面的秘密是什么,他好像自己都不知道,并且怀疑它的存在……有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吗……若没有,他在萧观音的追问下,焦躁什么呢……若有,那是什么呢……
想不出答案、只知自己越发焦躁的宇文泓,将手中的小铁锹,锹得飞快,一锹锹黑黄的泥土,被他故意用力地往外抛,几要溅上女子雪白的裙摆、迫使她离开时,裙摆微微动了,但不是如他所想地嫌弃脏土、起身走开,而是微微倾身近前,同时,一方凉凉滑滑的帕子,搭在了他冒汗的额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