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赴约85
樱桃颜色红艳,就似鲜血一般,在摔马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最后所见,就是这样的血色,那是他自己的血,从后脑汩汩流出,浸透了他的发衣,溢到了他的眼前。
在昏迷的日日夜夜里,他便沉沦在这样的暗红血色里,无法判断是何人害他,只知危险无处不在,只知他伤重至此,根本无法躲避幕后之人随时可至的暗害,只知那幕后之人,也许远不止一个,于是,当他神智渐渐清醒时,都不敢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继续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让自己在他人眼中,仍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将死之人,没有丝毫必要继续对他暗行歹事。
当一众“亲人”围在他的榻旁“关心”探看,当大夫将尖细的银针,扎入了他剧痛连心的指尖时,他仍是只能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直至在心内想定主意,暂自毁未来,以求保命。于是当他终于“苏醒”时,宇文二公子因伤心智全失,患上呆病,同如小儿,常因痴笨憨愚,激怒他的父王,极遭雍王厌弃,挡不了任何人的路,对这世上任何人,都构不成半丝威胁。
本应清甜可口的樱桃酥酪,因他想起旧事,吃在口中,也似没什么味道,宇文泓如同嚼蜡般嚼了会儿,问身边女子道:“你也觉得我有病要治吗?”
萧观音静默片刻,问宇文泓道:“你现在过得高兴吗?”
一双澄净的剪水清眸,全然地映着身前的年轻男子,宇文泓也不知是在看她的眸子,还是在看她眸中小小的自己,静默一阵,近乎夸张地“开心”嚷道:“那当然,我高兴得很,我现在每天这样过,快活地不得了!神仙日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那病与不病,治与不治,也没有什么要紧,你现在觉得高兴,这事便可先放放,若哪日因此觉得不开心了,再提这事也可”,女子盈盈望他,嗓音轻柔,“我想,旁人担不了宇文泓的喜怒哀乐,宇文泓如何活,也许,最该由宇文泓自己来决定,你自己心里高兴,最重要了。”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柔声说着,看她这般静静望他,口中无味的樱桃果肉,似略略变甜了些……
宇文泓心神一恍,匆匆低下头去,他专注于手中捧着的樱桃冰酪碗,大口大口地舀吃,不再和萧观音扯东扯西,也不抬头看她,可不看是不看了,眼前却还总浮现起她的盈盈笑影,耳边也总响起她的甜言蜜语,一声又一声的,像生了翅膀,不断地往他心里飞钻。
宇文泓几是确定了,他身边的这个女子萧观音,是在“温水煮青蛙”,不,不仅仅是温水,几是沸水了,不然为何他的双颊,会在此时,微微发烫……
……他会被萧观音“沸煮”了吗?
……当然不会!以他心志之坚,怎会为一小女子所移?!
宇文泓看向大敞的后窗,看阳光金灿灿地照洒在地上,心中了然了自己身心微燥、双颊发烫的因由,再一次心道:笨女人!大夏天都不知关窗!
他欲起身阖窗,但尚未站起,一只纤柔的手,即已伸了过来,执着一方软帕,擦上了他微浮汗意的面庞。
……又又又开始“煮”上了……
宇文泓在心中这般叫嚣着,身体却僵着不动,由着萧观音执帕的手,在他面上轻轻柔柔地擦着。
……其实,任她“煮”一“煮”也没关系,反正他心志坚定,不会被“煮透”的……
终是没有起身,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日光西移,渐将落地的两道人影,越拖越长,融在一处,暮光透窗披拂在他们的身上,四周地面落满了门窗的花纹落影,万字福蝠,石榴缠枝,寓意子孙万代,福寿绵长。
暮光消隐、夜幕降临时,自长乐苑归来,便一直待在云蔚苑书房内的宇文清,仍没有出门半步,他凭几倚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拿着箜篌乐书,一手执着那张冰裂梅花笺,心内始终在惊喜与惊疑之间,摇摆不定。
因曾见过萧观音的书法,她的字,他是有印象的,这张梅花笺上的簪花小楷,很似她的笔迹,一向谨慎的他,不敢托大于自己的记性,在觉得相似后,又将这笺上的十二小字,照着箜篌乐书上萧观音留下的笔记,一一进行了比照,发现笺上每一字、每一画的运笔力道,都与萧观音本人字迹无误,这笺出自萧观音之手的可能性,可说是九成九了。
纵是九成九,性情谨慎的宇文清,也不会忘了那一分的可能——有人极擅模仿萧观音的字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是萧观音相约?还是有人故意生事?
窗外夜色愈浓,宇文清心中那最后一分的疑虑,也始终飘萦不散,渐,将近亥正,派去长乐苑附近探看的心腹侍从,回来报说:“长乐公夫人离开了长乐苑,身边只带着一名侍女。”
宇文清心中涌起惊喜,强行抑住,追着问道:“是去的哪个方向?”
侍从回道:“夫人携侍往西边去了,小人只看到夫人绕过清音亭,转过浣芳池,一路向西,后面夫人身影远了,小人因想着回来禀报,没有追看,便不知了。”
……绕过清音亭,转过浣芳池,一路向西……去往澹月榭,便正应如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