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吃糖
……真好……就像他幼时因痛恨自己的容貌,故意摔入荆棘丛中,落得满身满脸伤痕,夜半忍着痛爬起身来,揽镜照看着自己难辨本来面目的脸庞时,忍疼咧着嘴笑,心想,真好,他那时想,以后,以后一切就都好了……
……可不会好,永远不会,他的这张脸,是他生来背负的原罪……
……幼时他也曾不解,他长得并不丑陋,为何母亲一看他,眼底就潜藏厌恶,为何旁人看他的目光背后,也潜藏着各种不敢见光的闲言碎语,后来他明白了,明白因他生得不似父王,明白那背后的隐因……明白他生下来,就是个令人厌憎的错误……令生母痛恨至极的错误……
懒懒靠上车厢后壁的宇文泓,于唇际衔着淡淡的笑意,如小孩感叹道:“真好,没人爱夜叉,可宇文泓是有人爱的,好多好多。”
身边的女子,听他这句话后,却认真地回想佛经道:“佛爱众生,有的夜叉,受佛陀教化,是可成为护法之神,列为天龙八部众之一的。”
宇文泓其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不信人,独独只信他自己一个,哪里会去信佛,咬着笑,懒洋洋地望着萧观音,语气轻浮道:“是什么佛陀这么好心,来渡丑陋暴恶的夜叉?观音娘娘吗?”
萧观音似听不出他言中的恶意调侃,仍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这就不知了,得看缘分天定了。”
宇文泓看她始终如一团棉花般的云朵,絮絮软软,看着轻柔无力,承受不了任何打击,可无论他出何“重拳”,都打击不了她分毫,她自有本心,就似那朵棉云,外力干扰不了半分,心里又莫名涌起一股烦躁,干脆不再说话,闭眼假寐。
初夏阳光灿烂,尽管有窗帷遮蔽,仍是随着前行的车马,在他紧阖的双目处,跳跃着一闪一闪,内心本就因旧事阴郁低沉的宇文泓,正因此愈发浮躁、皱锁眉峰时,忽有一方凉凉滑滑的帕子,如一道如水的月光,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折覆在他的双目处,令他沉入了清凉安逸的黑暗中,不再被恼人的阳光所扰。
她像是以为他真的睡着了,动作轻轻柔柔的,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喝茶的声音轻轻,翻书的声音轻轻,如轻沙地细雨,一丝丝地吹落在燥热的心弦上,渐渐熄灭了那灼人的火星。
阖着双目、浸在黑暗里的宇文泓,起先心也沉在黑暗的烂泥里,纠缠着噩梦般的陈年旧事,被腐烂之气包围,不得安宁地愈发头晕脑胀之时,忽有如丝如缕的清甜香气,飘萦在他的鼻端下,逸入了他的心境里,他心里恍恍惚惚明白,这是帕子所携的香气,是他所讨厌的呛人甜香,但双手却又似倦沉得很,好像真的困得厉害了,没力气抬起将搭在目上的帕子拿开,最终仍是一动不动,由着自己在丝缕甜香所织就的梦境里,松懈身心,沉入了香甜的黑暗中。
车马抵达目的地——曲江之畔游仙苑外时,阳光正好,萧观音刚被侍女扶下马车,即见妹妹妙莲高兴地迎上前来,牵握住她的双手,欢欣地唤道:“姐姐!”
她上下打量她的衣裳妆容,笑音清脆如铃,“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萧观音正是为妹妹妙莲的缘故,才特意盛妆出游,上次,她回门归家,身上恰穿的是一件农妇裙裳,妹妹妙莲因她衣裳简朴,觉得她在雍王府的吃穿用度,远远不如家里,婚后生活过得十分心酸,为此红了眼睛,她哄了妹妹好久,妹妹妙莲都不尽信,仍觉得她是在安慰她,故而今日出行,她才特意盛妆华服,以此来告诉妹妹,她并没有被她夫君宇文泓苛待,她在雍王府长乐苑,一切都好。
和妹妹妙莲说话的功夫,一众家人都围了上来,在场年纪最长的萧罗什,正要笑引弟弟妹妹们入苑游玩用宴时,听妹妹观音道:“等等。”
他随妹妹目光向车厢看去,见车帘一掀,一人钻了出来,在阳光下伸着懒腰,懒洋洋地朝他们看来。
第37章 吃糖
一见到这不速之客, 萧罗什等人的笑容,立僵在了脸上, 其中年纪稍小些又藏不住心事的少女萧妙莲, 见这个讨厌的长乐公也跟来了, 不悦地一拧手中的帕子, 直接撅起了红嘟嘟的唇角。
扫人兴致的宇文泓才不管这些,睡了场好觉的他, 钻出车厢,站在车前,边伸着懒腰, 边放眼看去,将目光定在前方唯一一个生面孔上, 在阳光下微眯着眼打量心道, 倒真是个似他大哥的玉面郎君,只他大哥是瞧着温润如玉,这人却看着清清泠泠的, 在跃金的日光下亦浮着雪意, 见他朝他看来,不卑不亢地向他躬身施礼道:“下官拜见长乐公。”
宇文泓微挑了挑眉, “你认识我?”
年轻男子回话的嗓音, 亦清如冰玉,“长乐公亲迎那日,下官正好返乡抵京,在神都城大街上, 有幸远远见过长乐公一面。”
……啧啧,偏巧是在他成亲亲迎那日返乡抵京,怕不是听说表妹将要成婚,故而急急从故土返归,想赶在表妹成亲前,与她见上一面,甚至做些什么……想来,他们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是他这个横叉一脚的二傻子,棒打鸳鸯了……
……不不,抄大棒打鸳鸯的,是他那个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