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事3
这话显然捅在她心窝上,只差没明面嚷嚷多一个寡妇就占了谁的一亩三分地,怨不得她动气。
见刘桂兰气声不对,冯玉贞自知这个借口编的不好,腹稿又堵在嗓子眼。
好半天才出声:“泽哥儿走之前还拉着我说,他只剩这么一个弟弟,这辈子虽没怎么亲近,可到底血浓于水,多有不舍,央我多加看顾……”
语气愈发低落,情至深处,假话也成了真,想起两世都短命的崔泽,顺着腮边滚滚垂下两行泪珠。
刘桂兰的刀子嘴也只能软和下来,抱住冯玉贞哭啼,嘴里喊着“可怜的泽哥、可怜的侄媳”,两人哭成一团,也算揭过了这事儿。
前世刘桂兰宽和大气,待她跟亲闺女一般,在她手下那两年并不难过。
只可惜她淋雨后感染风寒,高热三天不下,就此撒手人寰。之后冯玉贞在老宅的处境急转直下,最终死状凄惨。
冯玉贞被搂地很紧,她枕着年长女人温热的胸脯,她眼泪像两条小河似的奔涌而出,哗啦呼啦哭不完一样,好似要哭尽两世的痛苦和无助。
难得哭得痛快,她并未察觉门口掠过了一抹碧色的衣角。
天边最后一丝金光随着太阳落山也掩上门扉,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浓墨泛蓝的苍穹之上,几颗星子藏在云间闪烁。
请来为崔泽超度的仙师已经在院子里摆好阵仗,一方长条桌铺设黄绸布,其上几张画有咒文的符纸,摆置的瓶瓶罐罐诸多。
冯玉贞肿着核桃似的眼睛出门,迎面撞上也往院子走去的崔净空。
青年一瞥她发红的眼圈,很识趣地往后一退,不欲令她更为窘迫。
“嫂嫂节哀。”崔净空声音平稳,类似玉石相撞的清脆感,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冯玉贞一顿,胡乱点点头,脚下加快,心里复杂。
与她一个不过相处半年的新妇相比,崔净空明明才是死了亲兄弟的血亲,反倒劝她节哀,多多少少带点荒缪的意味。
一更敲锣声传到崔氏族祠,悠悠扬扬荡开。
上辈子虽经历过一次法事,这回冯玉贞反而更虔诚。
两人膝下无子,崔泽比冯玉贞大五岁,拿他当半个兄长看。冯玉贞和崔净空双膝跪地在最前,她几乎整个身体都匍匐下去,额头紧贴青砖。
起身合掌垂目,口中随着仙师一道念经,烛光热融融地映亮她的侧脸。
仙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手臂一挥朝半空撒去,这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磨成的粉末便落在众人身上,法事便在弥漫着灰色、青色的粉尘里结束了。
四名崔氏小辈抬起棺椁,送葬亲属跟在其后,几人挥手撒下大把大把白纸钱,犹如飞雪满天飘荡。
乌泱泱的人群便在吹吹打打声里走向崔氏的祖坟。
此地风俗如此,夫妻一方出殡,另一方宜回避,恐哀毁过人,剩下那个也一时想不开跟着去了。
冯玉贞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她扶着门槛,伸长颈子,直到再望不见,那条不灵便的腿站地发麻,眼睛也涩地发疼。
她想,倘若“醒”的再早些,能拦下崔泽的死期该有多好。
老夫少妻成婚半年间,崔泽一向迁就、体贴她,这是她短暂一生里尝到的极少的、属于自己的甜头。
可惜,终究是有缘无分。
等众人回来已临近夜里二更,冯玉贞同几个婆子提前炖了一大锅白菜疙瘩汤暖身。
村里冬天更没什么珍馐可言,倒几滴猪油进去就算得上美味了,光瞧着汤里冒出的热气就暖和。
男人们寻个地方蹲下,呼噜呼噜三口舔光碗。女眷则不紧不慢聚在屋里,村里不讲究那么多,一边吃,有人不经意提起:“贞娘,你之后什么打算?”
说话的这位妇人姓李,李大娘和崔泽父母——崔三郎夫妇都在世那会儿住的近,彼此邻里和睦,关系要好,此番也是为以前的人情忙前忙后。为人没什么坏心眼,独有嘴碎的毛病。
她没有让冯玉贞回答的意思,很快就提到更要紧的关键:“七八年了,我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崔二。回来的时候我再一瞅就没影了,还以为是在做梦,问了别人才知道没看错。
可不怪我吓唬你,你那个秀才公小叔子身上,多少邪乎着呢。”
见从碗里探出来好几双好奇的眼睛,多是不清楚陈年旧事的新媳妇,李大娘更有动力,接着往下说:
“他啊,月份不足就急着从肚子里挣出来,前脚被抱出去,后脚亲娘就咽了气。
五六岁的娃娃都满地跑,崔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当时邻里都怀疑他是个痴傻的。
后来出了点事,崔三郎领他去山上庙里寻高僧,过了两天,只听说两个人半夜滚下山,回来的就只有一个小孩,还有崔三郎已经凉透的尸体了……”
“好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意思?三郎的事还能怪小孩身上了?”
见她越发起劲,刘桂兰及时出口打断:“时候也不早了,这几天大伙都操累不少,早点歇了吧。”
李大娘也只能止住话头,人们的头又埋进了碗里。
刘桂兰瞧冯玉贞脸色很差,捧着碗僵在那儿出神,以为她是这番危言耸听给吓住了,动手拄了拄她:“吃完了?先到外面收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