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5
“事情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我们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傅明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江楠溪,可能是一直在说话,少女原本清冷的面容添了些生动活泼的盎然生气,头发高高地束起,发尾落在肩上,像春日里倾斜而下的一把柳枝,额前的碎发随着她说话的频率微微颤动着,倒有几分娇俏可爱的味道。
见傅明没有反驳她,江楠溪继续往下说:“怨鬼之所以成为怨鬼,是因为怨气太重,怨气是它的力量,也是促成它成为怨鬼的原因。所以,只要想办法搞清楚,它的怨,它的愁,它的恨,也就能对症下药,进行疏解。”
“那你预备如何搞清楚它的怨气?”
江楠溪突然靠近,附在傅明耳边低声道:“明日我摘了这翎环,以魂体去接近她,她若见我也是个可怜的孤魂野鬼,应当愿意向我我倾诉一番。”
女子的气息喷在耳后,傅明的脊背有些僵住,颇为艰难地开口,“此法有些凶险,若是事情败露,她必然迁怒于你。”
“您放心,这种事情我上辈子也常干,我有经验。”
以前在人间办案子时,那些嫌犯也好,证人也罢,总没几个说真话的。一场案子下来,少不了要演几场戏,对着人要说人话,对着鬼要说鬼话,这是江楠溪官场十余年获得的珍贵技能。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傅明只觉得那个“您”字,听起来十分刺耳,好像还不如喊他“宫主”。
“那你上一世在人间,可还有什么遗憾?”
“遗憾嘛,自然是有的。”
傅明貌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甚至低头摩挲起自己的袖边来,假装并不是很在意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只有他心里知道,他有多好奇那个答案。
江楠溪叹了口气,姣好的容貌上罕见透露出几分晦色来,“若我能多活几日,我手里头那个案子,应当能了结了。数年来,为它操劳奔走,布局伪装,眼看就只差一步了……”
傅明猜到她要说什么,与师韵缠斗半生,最后以那样可笑的方式结束,他知道,她定然是不甘心的。
“没有别的了?”
江楠溪的不甘心,傅明知道。可他的不甘心,她不知道。
“没有了。”
“从前有个人跟我说过,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光阴,不必放心上。我起初觉得这人的心肠真硬啊。但如今身死后,回望凡间那几十年的光阴,像做了几场大梦,梦醒成空,此间过往,的确不必放在心上。”
说起这些过往时,江楠溪的表情淡淡的,不见几分动容。窗外有阵风吹来,掀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那金印在额间还散发着淡淡的光华,衬得眼前的女子有股超尘脱俗的神性。
“往事不可鉴,来者犹可追。”
傅明吐字如玉,声音落在耳边,如清泉击石,春夜洞箫。这两句话,恰好映照了她此时的心境。
江楠溪不由地抬头看向傅明,他长了一副令人恍惚的出尘样貌,跳跃的烛光下,敛去了些白日里冰冷淡漠的气息,姿态闲雅,便是只坐着不动,也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仙气。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楠溪在身上掏出一个瓷瓶,“这是七娘给我的,您今日的伤,罗酆山的药应当更管用些。”
“多谢。”
傅明接过药瓶,打开天青色的瓷盖,是一股淡淡的草药气,闻起来还有些清爽甘冽。
“您用完药早些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房中烛火跳动,房外月上中天,夜已大深。
随着江楠溪的裙摆消失在门后,那寡言少语的男子突然对着桌上的茶盏自言自语起来,“这次,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呢喃零碎的话语被吹散在风中……
翌日,借着为宅子贴符驱鬼的由头,江楠溪将段宅里里外外摸索了一遍。打听到西边有处院子,是赵氏之前和两个孩子居住的院子,那院子如今阴冷潮湿,无人居住。
江楠溪猜想若这鬼是赵氏,那她应当会愿意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不如去这院中碰碰运气。等到夜深,江楠溪正准备出门与傅明打个招呼再去西院。
一开门却见傅明站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
傅明身形欣长,穿着一件靛蓝色长袍,袖口用银色暗线绣着流云滚边,腰间扎着同色的锦带,乌黑的头发用一顶莹润的玉冠束起,只是闲闲地站着,尚余孤瘦霜雪姿。
在满院的清辉里,傅明抬头看向江楠溪,“我同你一道去。”
两人一道走到西院外,江楠溪便褪了手上的翎环,原先还站在地面上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转眼便成了一缕漂游的魂魄,悬在半空中。
傅明见状拾起地上的手环,“万事小心,我就在院外。”
江楠溪点点头,飘进了屋子,西边院子里常年落着锁,越往院中靠近,江楠溪越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但转念想到似乎现在的自己也十分诡异,便壮着胆子飘了进去。
院中陈设老旧,角落里处处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但庭前的一些秋千木马之类的布置,约莫看得出往日一派热闹祥和的气象。江楠溪还欲往厅内走去,背后突起一阵阴风。
“哪来的小鬼?”一女子穿着青绿的长裙,挽了一个妇人样式的发髻,周身散布着灰黑色的气焰,一瞬便移动到了江楠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