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杀死神君的方法(二十二)
她把烛台扔在地上,一抬手,那火熄灭了,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狰狞可怖的脸,辞惜在那张脸上抓了一把,抓起满手黑色液体,那些死去的虫子带着焦苦的恶臭一滴一滴落在被烧焦了一小块的,洁白的神官服上。
“绮罗”在地上挣扎抽搐着,辞惜抬脚踩碎了她的手,喘着气冰冷地说:“谁给你的胆子,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怪物,你居然敢……你居然……”
“绮罗”听着辞惜的咒骂,想哭,可眼睛已经坏掉了,想倾诉,可嘴巴已经没有了,无论怎样用力,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声。
她想说,我是云念啊,我想帮你啊,我想……你可以好好地,好好地活着啊。
她想说,你怎么能打我呢?你不心疼我了吗?
她想说,你别恨我啊,我知道我错了,我做错了,你别恨我,怎么对我都行,你别恨我。
她在千刀万剐般的疼痛中绝望地回忆起记忆中的那个辞惜,自虐一样地一遍一遍回想着那片阴森可怕的墓地。
那里有腐烂的尸骨,有肮脏的血腥味,是她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可也就是在那里,辞惜冲她伸出手来。
那是她的新生。
辞惜狼狈地后退几步,大口喘气,手脚上沾满了黑色的液体,她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慢慢甩了甩手。
她从没有这样发泄过,习惯了端着姿态,或笑或嗔,习惯了这双手不染一丝血腥,她慢慢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只感觉到孤独和荒凉,她冷漠地抬起手。
火焰燃烧起来,连带着那些虫,还有那件已经脏污的神官服,这个自小服侍她,忠心耿耿,言笑晏晏的女孩,终于成了烈焰中的泡影,她费尽心力,什么都没得到,却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
多像个笑话。
掌心刺痛,一些还没有死去的虫子顺着不会愈合的伤口啃食着她的血肉,她注视着自己丑陋的双手,慢慢露出了怔然的神情。
火光很快吸引来了奉天殿的神侍,她们姿容高贵,面带笑容,是一群衷心的人偶。那点没有燃烧完的灰烬很快被清理干净,被神君厌弃了的人,在这里没有存在的价值。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转头回到了房间内,穆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眉头微微皱着,辞惜抱着膝盖坐在了床脚的地面上,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奉天殿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像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再也没来找顾奚的麻烦,段昭不知所踪,顾奚在看到穆迟安好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清鸾节还没有结束,狂欢的最后一天,送君归,家家户户摆出了最好的酒食送神归天,祈愿来年万事如意,顺遂平安。
一派歌舞升平中,阿奴国的铁骑开始践踏东鸾国摇摇欲坠的河山。
然而,东鸾国的神之子,却失去了足以守护这江山的力量。
第83章 杀死神君的方法(二十二)
不到一月,阿奴国连破五城,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白骨离落,果真就是穆迟口中的景象。温钧邯一死,东鸾泱泱大国,竟无人能敌。最后,温将军的嫡女温韶然披甲上阵,堪堪将阿奴国军队阻在了常州之外。
穆迟醒的时候,正是个艳阳天,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一眼看到了床脚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辞惜,辞惜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
穆迟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女孩憔悴不堪,鲜红的血丝在苍白的脸上蔓延,那双眼睛因为脸颊的凹陷显得更大,异色双瞳下是深深的青紫,看上去简直像是从坟墓爬出来的尸体。她盯着穆迟,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动就扯开了一道口子,一丝鲜血溢出来。
居然……没有愈合。
她沙哑却温柔地说:“阿迟,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她晃了晃,艰难地站起来,全身关节像是锈住了一样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生怕那个身体会直接散掉。
但辞惜终究是成功站了起来,她试图对穆迟微笑,只是她稍稍一动,脸上的血丝又蔓延了几分,几乎布满了整张脸,她说:“你渴了吗?”
穆迟闭了闭眼睛,带着久病后的虚弱,用气声轻轻说:“神君,你何必再自欺欺人?”
辞惜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说:“我让她们泡了君山银针,你喜欢的,虽说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喝茶,但稍稍尝一点还是可以……”
“神君。”穆迟强提一口气打断她,两个字一出口他就猛地咳嗽起来,辞惜却没有去帮他顺气,甚至没有上前一步。她木然站着,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一直到穆迟自己平静下来,辞惜才缓慢地伸出一双面目全非,几乎只剩了白骨的手,歪了歪头:“我本想自己泡,但现在,我泡了,怕是不好喝。”
“南平梓罗钉,弑神的梓罗钉……原来,是蛊啊,种进你的身体里,以帝王血为引,来毁掉我。”她的声音渐渐颤抖,“那是要用你的命换的,阿迟,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你自己?”
穆迟沉痛地说:“我亏欠你。”
辞惜摇了摇头:“你不欠我,阿迟,我对你说尽了谎话,做尽了坏事,杀人肆虐,不顾天下黎民……只是阿迟,我的初衷,不过是你能安然喜乐地陪着我过一辈子。我……本君骗你良多,但有一句自始至终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