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爸,你怎么喝酒了?”我关上门,换下湿润的鞋,随手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入伞桶里,伞桶里插了把同样湿透了的雨伞,桶侧溢出了一滩长长的水渍。
我爸来了这么久了?
“阿笙,你也想你妈了?”我爸惆怅的放下酒杯,轻轻摩挲着怀中的那本相册。
那本相册这几天我也看了无数回,那是留住我妈风采和韶华的照片,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漂亮,又那么的美好,便是静静的看上一整天,也不会厌。
我爸不知道我是躲那位数学老师才过来的,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于是含糊地点着头,“嗯”了一声。
“快去洗澡,你都淋湿了,”我爸抬起眼,隐约带着水花的眼中投出责备的神色,“快去!别感冒了!”然后又冲厨房喊道:“阿忠,去给少爷放洗澡水。”
阿忠是我爸的司机,他一边应着,一边从厨房里出来,看样子,他是在煮醒酒茶。
我赶忙制止了阿忠,让他继续看紧厨房的火,我都快26岁了,哪还好意思让人放洗澡水?
草草洗完澡出来,客厅里的酒气更重了。
“阿笙,来,陪爸喝一杯。”我爸拍了拍他身旁的沙发。
“爸……”我刚要劝他少喝一点,我爸已经抢着说:“来,咱爷俩喝一杯,你瞧,现在都没人管着咱爷俩喝多少了,你妈要是还在,一定不肯你喝酒的。”语末里带了浓浓的哽咽。
他把脸埋在相册里,我听到了悲戚的哭泣声,低低的,被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湮灭。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这样,即使是在我妈去世的时候,他再伤心欲绝,也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示弱的人。
可是现在,他卸下全部的防备,毫无遮掩的在我跟前哭了,不管是不是酒精催化的作用。
我恍然想起了老八的订婚宴上,王姨说的话了。
她说,你爸真的老了。
寻常人的67岁,即便两鬓花白,却仍旧精神抖擞,可是,我爸脸上的皱纹深了,背也佝偻了些许,向来稳重有力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我想,我妈在我爸的五个女人当中,应该是他最钟爱的那个了吧。
可惜我妈再也不知道了。
我没陪我爸喝酒,反倒灌了他喝下两杯醒酒茶,又听了一些他回忆妈妈的醉话,就跟阿忠合力扶他去休息了。
然而我爸刚才说的话,句句萦绕在我的耳边。
他说他常常梦见我妈的背影,一个人孤独的走在洒满金色光芒的路上,不管他怎么呼喊,怎么哀求,我妈都还没停下脚步看他一眼。
他说,他很想我妈。
他还说,白天和朋友聚会的时候,明明周围很吵闹,他却蓦然觉得冷清,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初次遇见我妈的情形。
那时,我妈是整个歌剧院里最美丽的天鹅,是人人赞不绝口的天鹅小公主,是璀璨舞台上最端庄最有魅力的白天鹅。
我从未见过我妈跳天鹅舞,她生我的时候,据说伤了身子,花了几年才治好了病,想要重返舞台,却已经没了她的位置。
这样耀眼的舞台,每一年都有新秀熬出头,熬出头了的白天鹅,谁不是分外珍惜机遇?没有一个会像她那样,为了一个花名在外,年龄又大她一轮的男人义毫无条件的放弃自己的梦想。
且一放,就三四年。
那是天鹅舞者最辉煌的岁月,我妈永远失去了舞台。
她的抑郁症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恶因吧。
我一时没有睡意,就坐在我妈常坐的窗前看外面的雨。
白与黄交织的灯火里,明明灭灭的笼罩着一片不见起端,也不知最终去向的银线,隔着透明的玻璃,明显可以看出雨势减弱了。
当年我妈坐在这里时,是不是也看过时猛时弱的雨?
我并不常梦见我妈,偶尔梦到她了,也是昔日的旧时光,她静静的坐在黄昏的窗前看书,有时会在灯下刺十字绣,或者端着一盘水果走入我的房间。
再还有便是零零碎碎的梦境,糅合在记忆的时光深处,竟拼凑出了几幅完整的画面。
我开始记事时,大概也就四五岁。
那时我只知道我妈离不开中药,她常年喝药,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总会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自小我就很喜欢中药的味道,每次见我妈喝药,还有点羡慕,总要挨到她的身边,恳求着也要尝一口。
每每这时,我妈就会莫名的急躁,易怒,有时会摔东西,她没有办法和那么小的我讲道理,为免我受到伤害,急忙让照顾我的保姆把我抱到房间去。
那时我不懂事,以为我妈生我的气,不喜欢我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除了抽抽搭搭的掉眼泪,就是拍着紧闭的房门,哀求我妈的原谅。
一旦哭得保姆怎样哄都无济于事,她就会打电话给我爸。
大多时候,我爸会出现得很快,带来了各种玩具和甜食,一下子把我和我妈哄得笑颜逐开,我就会忘掉刚才所受的害怕与委屈,高高兴兴的和我爸一起玩玩具,吃我妈喂给我的甜食,然后无忧无虑的躺在他们的怀中睡去。
七八岁时,我开始知道了我还有好多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起初我还很高兴,以为兄弟姐妹多了,就有人陪我学乐器,家里就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