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洋相
等我终于到家把自己锁在卧室,才算是松了口气。然而转身一瞧见床上瓦连京脱下来放得乱七八糟的睡衣,我心头一酸,突然就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扑在他那件旧毛衣上嗅。冬天来了,他习惯在家套一件薄毛衣,松松垮垮的,脱下来从来不叠,往枕头下一塞就完事,因此常常皱皱巴巴;但他在家只穿这一件旧毛衣,有时睡觉也穿着,说是舒服,舒服得不想脱。我哭完了,爬起来把毛衣给他叠好,莫名相信他今天会回来。他走哪儿去?他连睡衣也没有带走,能走到哪儿去?必然今天就会回来了。
但他今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到后来我完全对时间失去了感知。先前还尝试联系他,但他不回,我也没有办法;偶尔我放空地想,天大地大,他瓦连京有的是地方去,不像我,只有这一个家。我想过了这些年,我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总是轻信人,夸张事,连一丁点的亲密也能误读成喜欢,误会成爱,追着人家递出心去,总是忘记我这颗心,又值几两钱。
我回到了先前独居时的作息,在家昏天黑地睡了几天,没去上课,最后是被军哥逮出门的。他不知从哪儿搞来我的新家地址,亲自上门把我从床上逮到楼下咖啡馆臭骂一顿,说的无非还是我代考被发现拿了F这事。我臊眉耷眼地听,时而咳两声,军哥停下来,问:“你咋又感冒了?”
我摆手,端起杯子喝水。他叹了口气:“一换季就感冒,你看你二十一二十二的人了,还没人家十六岁的小孩让我省心。吃药了没有?”
我撒谎:“吃了。”
他瞅了我两眼,估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再怎么负责也只是个中介,算不得监护人,不便管我的事。他等我咳完了,接道:“虽说拿了个F,但是重修还是有希望明年毕业顺利申研的……”我很对不住他,又很疲惫,他其实不必次次为我擦屁股的。
“军哥,”我说,“我不想在俄国读研了。”
他被我噎住,眼睛瞪得老大,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唉算了算了,管你呢!反正你现在把本科给我读好了,别整天耍些小聪明,到时候绩点低了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妈妈前天还在发消息问我你的情况呢,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主动联系联系妈妈啊?”
我又咳起嗽来,军哥见我如此,也不想谈了,挥手赶我回家歇着。我在楼下抽了两根烟后才慢慢走上去,没坐电梯,刚从楼梯间气喘吁吁出来,我突然呼吸一滞,停住脚步——家里门是打开的。
第43章 洋相
我登时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回去,客厅里没有人影,关柜子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我朝卧室走过去的时候,一直在想应该以怎么样的神态面对他,不能装得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能歇斯底里,显得他的离开对我影响过大;地板倒出瓦连京晃动的模糊光影,我透过门缝看他,他换了身衣服,外套还是那件外套,里头的体恤却变了,不知道是在家里换的,还是在外头换的。我盯着他的脖子、手臂,任何一块露出来的皮肤,寻找他被吮吻的痕迹,观察他走路的姿势;他能当着我的面吻别人,背地里指不定更能玩,他们那一群人的荤段子里,最爱讲3p,他可以再找个女的,男的也可以——反正他床上骚劲十足,衣服一脱难道还有人真的会拒绝?
对,他还会像对付我一样,从背后揽他们,装得烂醉,常年喝那么多酒,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不省人事。哦,然后他还会叫他们滚开,在他们惶恐无所安的时候再扑上去亲他们,调笑他们。冷热无常,这就是他一贯的做法。可怜我今天才弄清楚这一点。
我走近了,慢慢推开门,看清他拿了个小包,正在塞衣服,手上捏着的正是我给他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恐惧一下攫住我,这一秒里我意识到我正在失去他。
“你在干什么?”我声音听起来过于尖利,甚至有点刺耳,“你去哪儿了?”
他被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微微侧头,似是对我反应如此激烈感到不解。而我被他这种疑惑的神色激怒,笑了一声,以开玩笑的高扬语气道:“找女人去了嘛。”
出乎意料,他也笑了。“是,我去找女人了。”他承认道,讥讽地抬抬眉毛。
我极力保持平静,冷笑道:“你收东西干什么?”
他试图把我手里的旧毛衣扯过去,我拽着不松手,于是他没有做过多努力,只两掌一亮向上一举,表示不要了。
“你收东西干什么?”我又问。
他没有作声,呲一声拉好拉链,居高临下:“我出去住几天。”
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几乎立马就使我崩溃了。我张大了嘴,却没有出声,只突然泪如雨下。他见我如此,皱紧了眉头。
“你不要走,”我哽咽道,想伸手去拉他。他站在那儿没有动,手攒成拳头,我拉不动他。
“我被退课了,我没法按时毕业了,”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说这些话干什么,但根本控制不住,“瓦连京,我车被人砸了。”
他像个石头一样立在那里,听我胡言乱语,我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可能根本就没听懂,只是注视我。就这么过了两分钟,他挪动步子,朝门走去,打算这么一句话不说地离开。我扑过去拉扯他的包,他一个趔趄,仰面摔下来,正是这一摔激起他的怒火,他扬手将包掷到墙上,里头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随后他一翻身将我压在底下,扭打成一团;我哪里打得过他,张口就朝他耳朵咬去,他痛得大骂一声,一膀子抡过来,致我下颚撞在地板上,咬了一嘴血。他抓住我的领子,我则抓住他的手,整个被拖在地上,不像在挣脱他,倒像双手合十,在为谁祈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瓦连京真正发怒的样子,他掐住我脖子把我抵在墙上,用了劲,另一手攥得胳膊青筋暴起。他们说他打人不要命,但瓦连京面若好女,眉目柔和,我从来想不出他当时差点把那匪帮头子打死是个什么样子。然而现在我真的见到此情此景了,真的见他面目狰狞至可怖,竟然兴奋地战栗起来,不知是我终于惹得他失控了,还是他因为这种程度就能失控;我喷笑出声,喊着:“你要打我?你干脆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