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遥望204
前面行走之人背影健硕,布鞋踩进泥泞里,沾了一层草籽。
闻澈觉得眼熟,想要跟上去瞧个清楚。
那人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闻澈:“容与公子,前面就到了。”
是曲青竹。
闻澈全然想起来了。
曲青竹的手还带着伤,裹着厚实的绷带。夏日闷热,绷带的边缘处可见汗渍。
他一边走一边与容与说话:“听闻容与公子今日要远行做事,将您半途拦回来着实是冒昧。只是姑娘有事要与你说,在府中不方便,便在山顶那株老树下候着您呢。”
闻澈听到梦中的自己说:“曲副使的话,在下自然是信的。”
燕云军中有人对他不满,是曲青竹为他拦了致命一击,从而才落下了手伤的。那时的他对曲青竹没有半点防备。
可是今时闻澈却隐约觉出点不对劲来。
他要离开衍州,是元蘅亲自送行的。为何元蘅又要人将他拦回来,约在燕云山说话?
曲青竹还在说话:“我在燕云军中许多年了,可是元将军总是对我有颇多防备。其实我都清楚,只不过因为我曾是柳全将军的旧部。我没能跟着柳全将军去琅州,留在了燕云军中。可被人防备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他停下脚步,背后就是悬崖,有燕雀掠过层云,俯冲而下。
“容与公子,我本就处境艰难,你还要查我的部下……你就这般看不惯我么?当日是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就这般恩将仇报?”
梦中的闻澈怔了一怔。
他解释:“并非是针对曲副使。此番整顿是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曲副使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怎配让二皇子殿下难忘?”
曲青竹笑得浅淡。
闻澈彻底僵住。
他终于缓缓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已然被曲青竹识破。
此番是个圈套,根本不是元蘅在此等他。
曲青竹道:“你隐姓埋名往衍州来,是冲着吞掉元氏罢?元成晖依靠于陆家人,你和梁晋谁都坐不住了。你利用姑娘的情意谋私利,她可知道?”
“我不是……”
梦中的闻澈开始往后退。
他退一步,曲青竹朝前走一步。
直到两人的位置反了过来,闻澈被逼至崖边,曲青竹才道:“是不是如此,你心里最清楚。你接近元蘅,插手燕云军事务,真的是出于好心么?你分明与元氏有着宿仇。你这般心思缜密,却不想百密一疏,被我查明了身份。我受柳全将军的赏识,这辈子都会效忠于他,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毁掉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殿下,走好。”
曲青竹忽然抬掌,重重地推在他的肩侧,将他整个人推向了万丈深渊。
风声过耳,万物失音。
从这场梦中惊醒之时,那点残缺的记忆终于归于完整。
闻澈大口地呼吸着,指节捏得死紧,试图让自己整个人镇定下来。
帘帐被挑开,徐舒端着一碗药和一碟烤羊腿过来,看着寒冬天里闻澈的满头大汗吃了一惊:“这药这般发汗?”
闻澈摇了摇头,没应声。
许多事都需要捋清楚。
他明白了自己这回来到衍州再逢曲青竹时,曲青竹眼底的震惊来源于何处了。他那一句“曲副使操练辛苦,还是要注意手伤”,对曲青竹而言又是何等的惊吓。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往琅州来,清理自己留下的罪证。
闻澈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衍州了。
那时总是往衍州去,一则是为了拜访褚清连,二则的确是为了摸清楚燕云军的底细。行军打仗之人,最忌讳不知对方的根基。
元氏虽然历来在权争中处于中立,可是当年的谋逆案中,元成晖公然对梁氏落井下石,这便意味着元成晖是偏向于屈从陆氏的。
闻澈又岂能在俞州安睡?
起初的想法的确是不堪的。
可闻澈扪心自问,他对元蘅的心思却没有掺杂半点此种不堪。
在石桥初遇之时,在褚清连的小院中重逢之时,他都不知晓元蘅的身份。
诚然他恨元成晖,可真的遇上了她,他又总是心软。
元氏是元氏。
她是她。
这话他说过无数次,他也的确是这么照做的。元蘅是生着辉泽的天边月,所有萦绕在她身侧的浓云都是妨碍。
只要她在那里,他眼里就只有她。
“曲青竹呢?”
徐舒不解:“提他做什么?他不是被元大人处死了么?”
处死了……
闻澈抹着汗,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做个梦险些给人做傻了,这么重要之事都给忘了。
上回在雪山底下,元蘅纵马来见他一面,也说了些琐碎,的确提过她在衍州查出许多曲青竹与陆家人的牵连,当即就处死了。
说来也巧,阴差阳错间,元蘅也算给他报仇了。
徐舒见他不吃东西,也不肯再饮药,便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你将自己饿死病死算了,反正我瞧着元大人命苦,也不差多这一桩了。想也知晓她如今在闻临手底下做事有多艰难……瞧您这伤病,估摸也挨不到成亲的时候了……”
“滚……”
闻澈的哀伤情绪被这人全给哭没了,他接过药汤饮了,斥道,“你嘴碎就罢了,怎么还咒我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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