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无论过了多久,甄巧都将永远记得今天的日期。
出租车刚拐弯,警戒线与不断闪烁的警报灯便晃瞎了甄巧的眼。
警车,救护车,黄色与黑色,红色与蓝色;一切都让设想的噩耗更近了一步。
甄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边去的,也不记得自己跟穿着警服的人说了什么。
她只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死于不明原因,死亡时间初步推测为19:45前后。”
甄巧眼前一黑,那个警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警戒线围起的牢笼内,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倒在水泥地上,冰冷苍白,显示不出任何生命征兆。
真奇怪。
昨天还在学校里碰见的、活生生的人,今天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昨天还引得一群迷妹疯狂尖叫的天才男神教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倒在血泊中的无名被害者。
“系统显示,他的家人在国外,预留的号码我们联系不上。你有其它联系方式吗?”前来问话的警官身材矮小,右脸有一道疤。
甄巧咬咬牙:“有。”
她不住掐手腕,用疼痛保持镇静。眼前穿警服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掏出手机,将莫向晚家人的新手机号与微信号逐个报给了那警察。
理性是最大的美德——这是莫向晚说过的,尽管现在他死了。
甄巧甚至还打开了洪堡大学的官网,将他父亲莫青天的工作邮箱告诉了警察。好像没什么用,但出于尊重与同情,警官还是记下了邮件地址。
警方的效率高得可怕,不到一个小时,其它事情便基本处理完毕。
最后看一眼再见不到的挚友,甄巧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
九月末,天气已经转凉,冷风一吹,她这才发觉自己没穿外套。短袖之下,两截胳膊光溜溜露在外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甄巧行尸走肉般刷卡进了地铁站,又行尸走肉般坐到地铁上。
车厢内很空旷,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中年社畜,呼噜伴着车门外的风声,恍惚竟有交响乐之感。
她盯着玻璃窗上走马灯般的广告,眼前不断闪过尸体抬上车的一幕,胃里一阵恶心。
终于,甄巧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了,在车厢内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以至于刚哭的那一瞬间很生疏。滚烫的泪滚过冰凉的脸颊,悲伤扼住喉咙,呼吸都不再顺畅。
哭声吵醒了打盹的社畜。
但她管不得打扰别人,依旧在哭,且哭得很响。你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管“理性和美德”?
如果没有那把破菜刀,如果陪莫向晚一块去世纪中心,如果在学校里庆祝生日……可惜没有如果。
她宁愿再听一百遍他的烂梗冷笑话。
然而没机会听了,即便下定决心再也不嘲讽,只陪他笑,夸他是个笑话天才。
她不关心凶手是谁,就算凶手绳之以法了,莫向晚也依旧不能复生;而她,只想要他活着。
一把鼻涕一把泪中,她丝毫没意识到坐过站了。
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那是她最爱的《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明媚忧伤的小探戈,小提琴和钢琴永远差一拍,永远隔着一拍的距离。
甄巧飞快拿起手机。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通电话是警方打来的,能告诉她莫向晚复活了——
然而,这是Le Temps打来的。学校南门附近的那个小酒吧,不是推销就是用户调研。
她本没有心情接。
但随着琴音跳动得越来越令人心慌,她还是接了。
从那一刻,世界线变了。
以后再回忆起那时,只能用冥冥之中的感召形容;一切都阴差阳错,但都恰到好处。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个冰冷的女声,是那个万年不变站在吧台前的女调酒师,但名字叫什么甄巧忘了。
地铁内信号很差,声音断断续续的,甄巧听不清楚,也不想费脑子去理解对方的话。
约莫十几秒后,地铁从地下飞驰到地上,浓烈的夜色遮住车窗。
“请问是甄巧女士吗?”终于听清楚了。
“是。”甄巧甚至没有心情问一句怎么了。
地铁猛烈晃动了一下。
配上接下来魔幻的问句,就好似撞破了宇宙的边界。
“有人为您留了杯莫吉托,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来?”
莫吉托?
是一种鸡尾酒的名字。
甄巧不喝酒。
自从前年在Le Temps因酗酒撒疯被举报到学校,她就把酒戒了。每每想到教务老师的处分通知,以及系主任脸气歪的模样,就自然管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我不……”然而口中刚蹦出两个字,她就硬生生咽了回去。
莫吉托,莫向晚——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连甄巧都要说一句真巧。
还是该喝一杯吧?
说不定这就是莫向晚留的,聚餐结束后,他们本该高高兴兴地回来,在酒吧里疯一疯,释放长久以来的科研压力。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的纽带了。
她抬头看向头顶的显示屏,发觉都要坐到终点站了。如果还要坐回去的话,少说也要有半个小时。
“四十分钟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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