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归帆去棹残阳里(三)99
杨芙蕖忙道:“我……我知道!对贺兰侍卫,我万万不敢有别的念头,只是他常年随侍殿下,却好长时间没见着人了……”
“他不在了。”阿芒道,感觉那双握着的手狠狠抽搐了一下。
眼前的女子仍垂着颈子,看不见表情如何,阿芒别过头,宽慰道:“奴婢不想瞒着您,知道您定为他伤怀,只是——”
“我……我没事。”她摇了摇头,呆呆地松开阿芒,往自己的偏院走,喃喃道,“我怎敢为他……为他做些什么呢……”
望向她远去的身影,阿芒叹了一声造孽,飞快地跑上去,生怕出意外,亲自将人送回偏院,叮嘱那两个宫婢好生照应,又去请了御医为她开药。
忙完这一切,高景却还未回来。
阿芒暗道不对劲,这都要入夜的时间了,高景为防皇帝知道自己的眼疾,每天必然会在入夜前回到自己的宫室。但宫婢不能涉足前朝,纵然她是贴身随侍,此刻除了在这儿焦急地等,也没有办法。
她突然想到了贺兰明月,心口便轻轻地疼了。
事情过去两个月,高景看着已经走出来一般重回正轨,所有的都按他预想中轨迹发展。
贺兰明月的离开并未带给高景太大的影响,甚至第二天他就平常地去上朝,结束后与皇帝长谈。在别人眼中,他越来越像年轻时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识大体,明大局,政见也多次得到朝中赞赏,无疑成了个合格的帝位继承人。
但阿芒知道,高景是如何一点一点熬过这段时日的,她都看在眼里。
起先害怕他出事,阿芒直接睡在了寝阁与他床榻屏风之隔的外间,她听见高景夜里梦呓,喊着“明月”,颠三倒四地说“我错了”之类的絮语。
后来夜里能勉强入睡,白天的话却少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高景常坐在书房发呆,手里拿着的书册半晌也难翻动一页。他不让人随侍,所有的宫婢内侍都要保持至少五步远的距离,皇帝派了两个新的侍卫,高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直到现在,高景自己呆着的时候总算好了一些,至少不会动辄神游天际。可阿芒觉得他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不爱笑,也不闹了,常把自己关起来,那个深沉莫测的样子,让人看了既担心又害怕。
她靠在宫门边,望向紫宸殿的方向,天色一点点地暗了。
“……儿臣以为,南楚大势已去,现在就像奄奄一息的野兽,如果贸然开战,说不定那边临死一搏,大宁反而得不偿失,只需坐收渔利即可。”
皇帝听了高景的话,笑道:“你以为,南楚如今鹬蚌相争?”
眼前已经不太能看清了,高景只得望向皇帝,尽量如常道:“李环如期回到南楚,但李琰并没有那么废物,他们二人争斗不休。”
皇帝道:“听你口气,似乎还觉得这是好事?”
“一个是国主钦点,一个手握兵权,儿臣只怕二人握手言和。”高景道,“南楚与大宁僵持已有数十年之久,现在天时地利,也该有个结果了——就让他们斗,最好能把整个朝廷都斗散了。”
皇帝放下手中朱笔,良久没有说话,似是认同了高景的想法。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奏折,忽然皱眉道:“朕送你那两个护卫,不见你常带在身边,是他们有什么不合你心意吗?”
高景答道:“儿臣不太习惯而已。”
说得极为隐晦,皇帝在灯下深沉望向他,不知想了些什么,面上一丝怅然神情,片刻后竟是安慰的口吻:“朕过去经历过这种不习惯,那时朕常以为他没有走,不清醒时还会喊错别人。”
高景听不懂他在说谁,只得低低道了一声:“儿臣明白。”
“朕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怪你,你也别怪自己。”皇帝自顾自地批阅奏章,意味深长道,“就算终其一生无法释怀……但是景儿,朕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最后你能走到哪一步,朕是无法陪你的。”
听出不祥意味,高景一阵悲哀:“父皇……正当盛年,不要这么说。”
皇帝道:“还是尽早习惯吧。”
之后再无话了,可高景如坐针毡,没皇帝首肯也不能提前离开。不多时,伺候皇帝的内侍来报,说高晟求见。
高景一愣,皇帝听了访者姓名也大出意料:“晟儿?他可是躲着朕都来不及。难得如此,景儿,干脆你也一起来吧。”
高景低头应了,同皇帝一起出了紫宸殿便看见高晟站在台阶下。夏天入夜稍显清凉,他穿着淡青长衫,头发束得工整,什么话也不说的时候竟然有几分安静的俊秀,也看不出是个痴傻孩子——高晟都长大了。
意识到这点事高景有些恍惚,那厢高晟已经跑了过来,他没先拜见皇帝,反而一把抓住高景的手:“皇兄!”
片刻恍惚立刻消散,高景使了个眼色,高晟慢吞吞地转向皇帝,喊了句参见父皇。
皇帝没被他的无礼影响,饶有兴致地环过高晟的肩膀,一派慈父模样道:“晟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朕,不是最怕见父皇吗?”
高晟小声道:“因为父皇嫌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