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其后76
他站起身来,转身走进屋子里,过了半天,他拿着一本东西走了出来,递给傅兰君:“这是他的日记,当年逮捕他的人从他的住处搜到的,我拿走了,一直保留到现在,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最为妥善。你看看吧,看看他的心,他的一颗心全在里面。”
兰君:
夜已深,你也已经睡着,我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写下这篇日记。
白天里焦姣来找我们告别,说要进京为云山大哥申冤,她斥责我无情无义,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我能怎样反驳呢,焦姣痴恋云山大哥从未得到回应却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而我呢,云山大哥于我如父如兄,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孤寂的岁月。当他身处险境时,我却不能伸出援手,这不是无情又是什么?
报仇一事,云山大哥走之前同我说过,我曾求他忘记旧怨,但终究不能。你说的没有错,他先是齐云山,再是我的云山大哥,我不能为着自己的所谓圆满而强迫他含恨一辈子。让他去复仇,无论成败,总算了却一生心愿。云山大哥,他是宁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
走之前,他对我说:“阿秀,我知道你心中有大道,今日我踏出这道门,你我兄弟情断,主仆义尽,若我出事,你不必管我,要保重自己。”
我答应了他,并且履行了与他的约定。
可是兰君,我在内心里厌弃自己,这些天我总是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小时候在山上别院里云山大哥教我功夫的场景。
我为心中大道而放弃兄弟,但是,若是这大道连最亲近的人都救不得,它还能救谁?它真的可以悬壶济世么?谁能告诉我?
顾灵毓 戊申年正月廿九字
兰君:
我刚刚从牢里看望嘉木回来,悄悄去看了你一眼,你的房里还亮着灯,想必你也难以入睡吧。
白天里你用自杀胁迫我去见你,只为求我救南嘉木一命。
你那句“云山大哥已经救不得,难道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南嘉木去死吗”就像一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直到现在这句话还回荡在我耳边。你到底是觉得我在云山大哥的事情上是有错的,无论之前你表现得多么体谅我,都不过是在做戏,实际上你和焦姣一样,认为我无情无义,冷心冷血。
那枚你用来划破手腕的金玫瑰胸针现在就在我手边,针上的血已经干掉,却依旧触目惊心。如果我没记错,这是那年南嘉木送给你我的成亲贺礼。
这让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些日子以来,漫天都是流言。他们说,顾灵毓去抓乱党结果捉了自己老婆的奸;他们说,顾灵毓头顶好鲜亮的一顶绿帽子,他老婆从来不爱他;他们说,南嘉木其实不是乱党,都是因为顾灵毓嫉恨他和自己老婆青梅竹马的一片深情。
你爱过我吗,兰君?
你还爱着南嘉木吗?
为什么他一出事,你就急成这副样子?
这两年的恩爱,赌书泼茶,画眉簪花,难道都不过是你无可奈何的屈就吗?
顾灵毓 戊申年四月十六字
兰君:
肩上的伤口似乎又崩裂了,这支笔像有千斤重,让我提不起。
咱们的孩子没有了,而我,在他没有了十天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曾经,在牢里,嘉木安慰我,说“如今你和她已经有了骨血,有什么比这更亲昵?无论她现在如何怨你,等到孩子出生后,都会好的”。
那时我是真的天真地相信,孩子出生后,你和我之间的嫌隙都能得到弥补的。
可是这个孩子没有了,就在南嘉木行刑的那天,我的孩子也跟着死了。
南嘉木行刑那天,我从刑场回到军营,受到了革命党人的伏击,被枪打中,身上中了好几枚枪子,有一颗险些打中心脏,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你和孩子。我想,如果我死了你们怎么办?我抓着来抬我的人的袖子,使出全身的力气跟他说:我老婆,我还没出生的孩子……
我在医院里躺了十天,烧得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好几次,我闭上眼睛看到牛头马面拿着镣铐来铐我,我和他们打,我往回跑,我拼了命地想活,为了你,为了孩子。
我终于活了下来,从医院拼命跑回家想见你和孩子,却只从娘那里得到消息:我的孩子没有了,在端午那天和南嘉木一起死了。
你却跟我说,你已经替我还清了所有孽债,你要和我和离。
拼了命地为你和孩子活下来,却只得到这个结局。
你凭什么用我的孩子帮我还所谓孽债?傅兰君,今天我好恨你。
顾灵毓 戊申年五月十六字
兰君:
今天我整理了所知所识的文化界与新闻界众人名片交于杨副官,让他以自己的名义拿给阿蓓,用舆论造势解救繁星。
希望可以救繁星免于牢狱之灾吧。
仿佛是云山大哥的事件重演,我在无奈的同时,更多觉得惶恐,从云山大哥到嘉木再到繁星,我怕有一天会是你。
真该死,我为什么要那么狂妄,在自己还一无所有的时候,自大地认为可以让你幸福,把你拖到顾家和我自己的泥潭里来?
顾灵毓 壬子年八月廿四字
兰君:
你不知道吧,今天你去祭拜南嘉木的时候,我就躲在一边。
这两年来,我们每个人都过得很压抑,我心里有话难以对活人倾诉,只好去故友们的坟前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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