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缘175
早朝朝堂上,首辅岑时带头要他多幸中宫,文官们在后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有出言驳斥者,则要他立宗室子。
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在襁褓里未足月的女儿。战事吃银,政事繁多,如今竟是连庆生宴也未曾办过。
文臣无用,白费俸禄,扯皮党争,尽管无用之事。
武将无能,空耗国库,勾结内斗,尽打落败之仗。
他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岑时在想他那做皇后的嫡女早日生下长子,好让他行架空之权。群臣在想谁做新君才能让他们平步青云。
而李承安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边远封地来的宗室子,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庆明叛军已经破了关中九州,镇北军还在和边牧十部苦苦斗争,倒在发黑田垄上的饿殍比比皆是——这江山要亡了啊,是何等宵小之徒能只尽顾眼前蝇头小利!
倘若北域失守,南疆尽破,叛军兵临中政城下了,尔等鼠辈怕是只会毫不抵抗,开门投降罢?
群臣误我,斯佞臣人人可杀之——
李承安瘫软在龙椅上,看着殿外的飞雪将勤政殿原本金黄的檐角一点点吞噬。
早朝该散了。
他挥手让群臣退下。
*
大雪纷飞,天空发着黑。
原本殷红巍峨的宫殿陷进白雪构建的囚笼,什么琉璃瓦、朱漆门、含翠基通通失了颜色,臣服于白茫世界的绝对静默。
三百年来大周皇宫其实未曾变过,从那些舞榭歌台,亭台楼阁来看,它一直那样富丽堂皇。
变的是天家。
二者的关系从美人饰霞帔、英雄戴宝挂,到如今好比瘦小干瘪的老妪裹着红锦在雪地里苟延残喘,踽踽独行,怕是须臾间就要冻毙于风雪。
剩下那片不变的艳色只能成为裹尸布。
宜安宫。
暖阁里没有烧香,只是寻常燃着炭火。不过看起来主人并不喜被充足的暖气圈养着,炉内的炭火已积成厚厚一层灰,只燃着点点火星,却并不叫人添。
“陛下早朝累了,臣妾给陛下做了羹汤,陛下趁热喝。”宸贵妃沈梦枕捧着白釉碗,立着来迎李承安。
“梦枕,才生了清清还未出月,怎么竟操劳这些事。”李承安面色微愠,忙拉着沈梦枕坐下,“冬日天寒,你这暖阁里的炭火还足吗?手炉可曾煨着?”
“臣妾哪里用着学那些娇贵花朵,”沈梦枕嗤笑一声,“臣妾是将门女。”
“不得胡来。”李承安的嘴角难得翘了翘,摩挲着沈梦枕的手。
“陛下不喝吗?”沈梦枕将勺子递到他的嘴边。
李承安接过勺子,欲饮,却又放下,定定地看了那羹汤许久。
“人参燕窝汤?”他问。
“正是。”沈梦枕目光敛了敛。
李承安终究喝了一口,问道:“宫中还有多少像这样的人参?”
沈梦枕沉吟不语,倒是一旁的掌事姑姑望舒回话了:“陛下莫急,人参的数目还要叫内务府核实了去,才好禀报陛下。”
“白釉碗。”李承安淡淡的吐出三个字,听不出悲喜。
“陛下不喜奢华,关心战事。差人把好些宫中瑰宝都送出去换了银两来支援前线。臣妾这里也只留了些素胚,陛下莫怪罪。”沈梦枕伏了一伏,柔声安抚。
“梦枕,朕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都是朕的主意。”他摩挲着她的手,“你受苦了。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哪里的话。”沈梦枕轻轻依偎在他怀里,声音哽咽。
“你跟朕这么多年,荣华未享,却天天要为杂事烦忧。”他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头初见时乌亮如瀑的青丝,如今竟也生出银白来。
他被选中继承大统那年还未娶亲。中政的贵女们一个个头上簪的是美玉稀石,穿的是绸缎锦绣,贵气胜过四月牡丹,九月芙蓉。
和生养他的边远封地不同。他不喜欢。
但沈梦枕不同,青发银簪,深色衣裳,眉眼英气,格外脱俗。
他想选她做皇后的。于是问了旁人她的家世。得知是镇北昭武将军沈凌的女儿后,他便知道无望了。
他知道即将要走上的是一条什么道路,也知道没有首辅岑时在先帝面前的支持,他走不上这条道路,更知道他欲百官为他所用,必先使岑时为他所用。
镇北昭武将军手握兵权,不曾在朝堂上讨好岑时,他的女儿不能做皇后。
而岑时的女儿岑月必须是他的皇后。
后来他封了沈梦枕做嫔,又一点一点把她抬成贵妃。
这时正好碰上边疆打仗,朝堂混乱,国库亏空,她自始至终没有穿戴得那样娇贵过,只是从一而终的带着那根银簪。
想到这里,李承安摸了摸那根熟悉的银簪,社稷的存亡又紧紧绞着他心头。
他对沈梦枕耳语:“南边叛军已破关中六州,大周开国三百年,这江山竟是要毁于朕手吗?”
沈梦枕轻轻挣开,低语:“陛下莫要妄自菲薄。若真有那一日,也不是陛下的错。况且如今也不是没有挽救的办法。”
李承安微微颔首,目光与沈梦枕交织,他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内河三郡自有天险,若是强守,定能拖上些时日,只是粮草要备足。镇北将军共有三位,朕会诏你父亲南下。”李承安顿了一顿,“只是这其间必有恶战,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