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也没家。”
他依旧愣愣地回答,可是声音里却透露出了一分沙哑。
荆燕突然想到,杜行对自己的过去向来讳莫如深,只有一次他在她面前卸下过心防,提及了一句自己在息龙山中受伤的原因,不过她仍然听得满头雾水。有今天这么好的时机,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了。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家,”她试探性问道,“你总归有父母,有亲人,有朋——”
“我没有家。”
杜行好像生气了,好不容易难得见他扬一次眉头,又迅速耷拉下来,变成她平时常见到他无比颓丧的“八”字眉样子。
他双唇紧闭,过了好一会,才轻启,慢慢讲道,“我爹很早就死了,打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是我娘一手养大了我,可是八岁的时候,她病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荆燕没有打断他,趴在一边安静听着,窗外的秋蝉不再鸣噪,只有屋内一星半点的烛火噼啪响动。
”我是有族人,可是我从不觉得他们是家人。一整座宅子,他们就让我和我娘住在里面最小最破的一间,没有饱饭吃,没有体面衣裳穿,每日都要去正房请安挨别人指着鼻子不堪入耳地骂……”
她看到他喉间一滚,那个词他没有说出来,她也猜到了。
杜行大约是生自有些家世的人家里,而他说的被自小被亲戚族人排挤,应该是因为出身不大光彩。
“我娘死后,我的日子就更难挨。他们拐弯抹角地说,我娘一定留了钱财给我,说我被她教得撒谎成性,会使心眼,掖着自家的钱,装成我爹的血脉在这里骗吃骗喝,甚至要把我从家中赶出去。
“我与母亲留下的小厮知文,一同找他们理论,最后我和他被关在地窖里思过,一开始他们还会做做样子,送来馊饭剩菜,后来索性就偷懒,再也不来。
“整整十天十夜,知文把他的口粮都省给我,到最后我们也水米不剩,只能舔墙上渗出来的水滴,吃角落里爬的地龙【1】,好在那时不是冬天,否则我们连头七天都熬不过。后来地窖上面的柴房意外走了水,才有人想起来,那两个被罚的孩子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那时候,知文已经被饿死了,而我就剩一口气。自那之后,我就出了那间宅子,再也没回去过。”
杜行讲起那些事,语气十分平静,好像是发生在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一般,可是荆燕却听得毛骨悚然。
八岁的孩子,就在自己家中,明明是衣食都不缺的地方,他却被人无意或刻意地遗忘了,以至于亲眼看着自己的玩伴被饿死在眼前。
她不是个嘴笨的人,可是听到杜行讲出自己的身世,她却一时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
在人最原始、最基本的饥饿欲面前,任何言语安慰都是苍白的。
杜行没有再继续讲下去,他顿了顿,“我见到你时,是发自真心的羡慕你弟弟,羡慕你们,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没有挨饿受冻。”
“我已经体会过许多年漂泊游离的日子,与你们不一样。荆燕,你们过的日子,在你们自己眼里可能清贫,可能不够体面,可是,这样的日子在我看来,太奢贵太美好,我尝到了甜头,甚至都不敢贪心多尝一点。”
霁霁月光在杜行眼里,都化作足以绕指的温柔。
荆燕从来没有想过,她每时每刻都想摆脱的日子,在这个人眼里,竟然会是他的世间最难得的至上珍宝。
而这难得的片刻温柔,却让她感觉,他像是在与自己贪恋沉沦的一切,最后依依不舍,却毅然决然的告别。
第35章
“为什么这么说?”
荆燕有种极为不安的预感,“你明明已经过上了你想要的安稳日子,不是吗?”
杜行没有回答她,醉了的他什么比平时都慢了半拍,他望向窗外,思绪跟着眼神也开始飘乎不定。
“杜行。”
荆燕喊了他一声,他听到自己名字,却连最本能的反应都没有。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今天,是不是有人看见你了?”她有些心急,伸手想要拽拽他衣角,把他思绪拉回来。
要是真的跟她想的一样,白天在衙门堂审,他没躲藏好,被曾经的同袍认出来,也难怪他动了再次逃亡的念头。
杜行点头又摇头,把荆燕搞晕了。这到底是暴露了还是没暴露?
“是晚上,有人来找我——”
杜行的话还没说完,寂静无声的夜里突然远远飘来一句奇特的歌声,很轻,不会吵醒熟睡之中的城中众人,但荆燕听得分明,那歌词只唱了短短几句:
“寒风透体夜已深,漫天星斗起浮云。英雄到此无限恨,不是愁人也断魂【1】……”
听来这戏词十分悲凉愁苦,像是谁陷入困境,孤立无援一样。
杜行本来迷蒙的眼睛霎时就清明了,他双唇一抿,把剩下的半句咽回肚子里,但看到荆燕茫然的神色,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得走了。”
他奔到窗边,准备原路返回。
“去哪里?”她被他莫名的举动有些惊吓到,下意识问出了口,可是她马上意识到,那不是她该涉足的事,于是荆燕又咬了咬唇,犹豫后改口,“会回来吗?别忘了,你是我家的帮工,还有治病的药钱要还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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