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我们是……?”
“补救,”荆燕朝他眨眨眼,走到院门,“就像我们阿宝说的,不能让乡亲们因此和我们结仇生分了,否则往日日子定不会好过。”
荆燕打开院门,夏风拂来,吹开了她身上的外衣。
吵嚷声戛然而止,门外所有人盯向这个一脸病容的清瘦女子,四下寂然,只余幽幽蝉鸣入耳。
荆燕深吸一口气,舌尖生涩,尾音还有些发颤,“各位勿虑,被窃的粮食,荆家定会一一返还。”
她环视了一圈,门外的男女老少,人人脸色瞬间和缓了许多,当然也有人仍然面露不满,继续追问的。
“定会?难不成你们还要等往后再还?!”
荆燕朝身后唤了一声,“阿宝,拿些纸笔来!”
她转身面对众人,从容淡笑,“各位乡亲若是清楚自家少了几担的,咱们白纸黑字为凭,分毫不差还于正主。
“身在卫所,谁不知屯粮之苦,风吹日晒,雨淋霜打,结出来的每粒麦穗都是农人的心头血,大家都是辛苦劳作之人,将心比心,岂忍强夺他人心血?”
荆燕出身农村,又与农业打了近十年交道,怎会不知,从古至今,农民始终都是最难讨生活的那群人,种田要靠天吃饭,小到天气降雨,大到荒年虫灾,样样都可能变成庄稼的灭顶之灾。
最勤劳的人,却在这世上活得最艰难。
说到动情之处,她撑不住大口喘起气来。
“荆二娘子是个明事理的,”先前还在嚎哭的寡妇止了哭声,抽噎说道,“我不与你计较,且将我家少的粮数报与你便是了。”
其他人见状,对视后也不再多言,纷纷聚在执笔记录的阿宝身旁,似乎无人再有异议了。
“北巷万志家,一斛。”
“城东何六,子粒两斗。”
……
前来讨粮的人已大半记了数,统共三石不到,不算是个天文数字,可荆燕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她本以为是叔父一时犯糊涂,为了逃避三日后纳不够粮的惩罚,才做出这桩荒唐事,可现在看来,却并非表面看来的如此简单。
从前学农业史时,老师提过一嘴,古代粮食的计量方式,按从小到大有合、升、斛、斗、石这五种,一石=两斛=十斗=100升=1000合。
这个年代的一斗,大约是现在的9kg左右,那三石就足有180kg,都快跟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分量了。
半个晚上的功夫,以寻常男子的脚力,走遍城中十来户偷上三石,是有可能的。
但偏偏叔父是个跛子。
她心头泛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如果没有猜错,这件事不会就此轻易了结。
下一刻,只听弟弟对着面前的凭证,失声喊道:“二姐……这十一户人家被窃的粮数,怎会比叔父带回来的还多了一斛?!”
果然。
荆燕敛去了笑意,默然立于风中,当下拿定主意便清了清嗓音:
“各位乡亲且慢,谷粮自然会全数奉还,但有一桩事,先要说与各位。”
她虽这会大病刚愈,看起来瘦削伶仃,却生生立得似风中劲竹般,轻易不倒。
只听她朗声道:
“若是有人从中做梗,浑水摸鱼,借此侵吞本属于我家的粮食,我也绝不会哑口认下。”
声音也似薄脆的竹叶尖,化作快刀,带着凉意轻划过在场所有人的后颈。
“这话什么意思?”
本来平静的人群再次被点燃,荆燕却视若无睹,“究竟是哪家谎报,不如扪心自问,先理清头绪,再作下文。”
众人面面相觑,都狐疑地打量了一圈。
叔父话说得荒谬,但其中有一句是切中要害了:粮食上不会刻主人名字。放在谷仓里的粮究竟是谁的,光靠自己一张嘴说得清吗?三石是不多,但涉及到的人多,人人都不想让出一分利,这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谁扯谎了,与我有什么干系?”有人态度强横,“叫荆二跛子出来!先把我家的还与我再说!”
“就是,寻个借口把我们先打发了?没那么容易!”
乱哄哄的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去找郑总旗评理!”
荆燕心中异动,怕是此事症结在此。本是邻里小事,闹去了断事司,最后多半都是双方元气大伤,各打二十大板的结果,虽事了,但于谁都有损。
她拢了拢衣领,正要开口以理相劝,却听到一道惫懒油滑的男声,声中隐有冷笑,像是戏台下等着一出好戏上演的看客。
“都吵嚷什么!没见本旗已至吗?”
一句话斥得所有人低头闭了嘴,噤若寒蝉。
只见短褐穿结的农人中,格格不入地闪出了一片鸦青绣云的缎袍衣角,荆燕眉头一挑,安平所本就是卫所中最偏远清苦的,军户们节衣缩食犹难果腹,仅一个总旗,竟能穿得这般豪横?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了她面前。
“荆二娘子,久违啊。”
日上三竿,暑气渐起,荆燕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原身的记忆影响着她,那只冰凉黏腻的男人的手伴着声音,又像是抚在了她的后颈上。
第2章
农历四月的天气还是初夏,今日却格外的热,暑气蒸腾,沉云蔽日,愈发将整个天地闷成了一间密实的蒸笼,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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