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瓷
但无论如何婉襄都不能拒绝,她只能尽量详细地将每一步都尽量有趣地向皇帝描述起来。
她实在很喜欢这份工作,谈起这些的时候渐渐地入神,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等她回过神来再望向屏风之后的那个人的时候,才发觉他以手肘支撑着他的脸,已经许久都没有给她回应了。
婉襄安静下来,她能够清晰地听见寂静月光之下,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
皇帝应当是睡着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又醒了过来,问了一个更不知道叫她怎么回答的问题,“你是怎么学会这些技艺的?”
第4章 青瓷
这个问题若问现代的柳婉襄,是很好回答的。
她是独生女,母亲又是外祖父母的独生女,若非如此,祖上传下来的锔瓷技艺也不会教给她的母亲,进而传了给攻读考古系研究生的她。
但对于清代的刘婉襄来说……
她的父亲刘满只是怡亲王府的管领,哪里算是什么“官”,方才其实也只是云英在嘲讽她而已。
“奴才父亲本是怡亲王府的管领,有时也会接触一些王府之中的贵重瓷器。”
“奴才小时顽皮,曾打碎过一盏名贵瓷器,为父母责罚,当时便赌咒发誓定要将那瓷器恢复原状。”
刘婉襄究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然早已不可考,有这样的一个渊源,也算是没有名目。
雍正没有说话,婉襄觉得他恐怕只是希望有这样的背景音,于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
“奴婢家中有姐妹三人,又有两个兄长,母亲主持中馈分身乏术,父亲也很少拿一些规矩来约束我们,因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
这些都是刘婉襄的记忆。
“兄长们喜欢骑马射箭,尤喜射麻雀,以获渺小且迅捷之物为技艺精湛;大姐喜欢做女工,妹妹如奴才一般不着调,她喜欢饲养观察各种昆虫。”
她回忆起那段不真切回忆里的少女,若是刘婉甯生在现代,或许能够成为一个著名的昆虫学家。
“你的父亲只是个管领……你们的生活如何?”
雍正骤然开口,让婉襄吓了一跳。
但她也很快沉静下来,继续回答他的问题,“父亲是怡亲王府的管领,怡亲王多蒙圣眷,为人又和善大方,年节下多有赏赐,因此生活并不困难。”
怡亲王是康熙的第十三子胤祥,在九龙夺嫡之中坚定地站在四阿哥胤禛这边,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好。
婉襄是有意捧一捧皇帝,但这些也的确是事实。
她回答完毕,雍正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沉默下去,转而又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你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他们都和你一母同胞么?”
刘满并没有纳妾。
可偏偏提问的人是雍正,康熙有多少妃子和孩子,只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奴才兄弟姐妹都是一母同胞,但……奴才有时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哦?”屏风之后的雍正被婉襄勾起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将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何出此言?”
以下的话语都并非出自婉襄真心。
“父亲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个妻子,并未纳妾,这也就意味着后院之中家务操劳,生育重担都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
古代人,无论是汉人,金人,满人,蒙古人,没有一个民族会觉得“多子多福”是一种灾难。
妾侍固然是男子好色的证明,是对全体女性的压迫,但仅仅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女子而言,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倒也的确不完全是一种劣势。
“奴才不孝,母亲生奴才时是难产,差点就丢掉了性命。可就算是这样,母亲后来也仍旧再次怀孕生下了奴才的妹妹。”
话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雍正的其他兄弟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他的母亲孝恭仁皇后薨逝于雍正元年,至少也活着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成为大清帝王,天下之主。
但婉襄却很快听见雍正叹了口气,“等你自己成为了某人的妻子,便不会这样想了。”
刘婉襄没有成为某人妻子的福分,而现代的柳婉襄,根本就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
她心里有些小小的鄙夷,他此时仿若十分能体谅女子的苦难,可后宫之中儿女妃子成群的,不也是他么?
又或者,这是为敦肃皇贵妃的早逝而限定的忧伤?
“你父亲与母亲没有叫你读书么?”
婉襄犹自思索着他的上一句话,皇帝便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虽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她到底也考上了现代知名大学的研究生。可在现代大学都还没有成型的清代,婉襄想起了某剧的台词。
“不过读过《女训》、《女则》,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青砖地上的影子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婉襄以为他又要像几日之前那样评价自己“很平常”的时候,他却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父母便任由你喜欢这些工匠的活计?倒是很开明。”
在这个问题上,婉襄终于明白了。她觉得雍正是出于羡慕。
他一出生就由康熙的皇后抚养,婉襄不愿意去相信那些雍正得位不正的阴谋论,他是生来就该做帝王的人,怎能像她一样“不务正业”?
“奴才是包衣出身,有幸能通过内务府选秀留在宫中,父母也是觉得为奴为婢,总要会一门手艺才能得主子青眼,将来出宫也才能过得顺遂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