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相知473
裕妃的神情倒很淡然,“若不是太平盛世,如何听这些?便同那南明君臣排演《燕子笺》一样,英雄也累死了,面皮羞也羞死了。”
“你放心,这也没什么不吉利的,明朝的皇帝死了,方能改朝换代不是?”
崇祯是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后来的南明……不提也罢。
“这一折中有一支《胜如花》极好,你且细听来。”
婉襄也就不说话,听着台上老生唱来:“高皇帝在九层,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
“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
“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
这般悲怆,听者难免生历史兴亡之叹,“崇祯虽做了十七年帝王,但明朝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原本便已经无法可救了。”
“煤山自缢,血书遗志向,‘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婉襄顿了顿,“这是君王最后的体面,他背后的那片江山却仍然风雨飘摇,亡国灭种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位有识之士头上。”
这些话嘉祥听不大懂,只是回过头来,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婉襄。
裕妃听这一折,甚至听这一支曲子,觉得它好,却也说不上所以然。
伸手逗了逗嘉祥,“所以呀,还是像你额娘这样饱读诗书更好,别像裕娘娘这样,除了好与不好,再说不出别的话。”
“你阿玛当年看这出戏,也说凡开国几代帝王,总没有太差的。而后也总一代不如一代,衰亡是万事万物的命运。”
“衰亡是万事万物的命运……这句话本宫一直记到了如今。”
不知道这于裕妃而言意味着什么,对应着哪些具体的事。但婉襄也没有问。
裕妃点的第三折 并不是《桃花扇》中最最经典的几折之中的,是第十七出《拒媒》。
“这一折讲的故事,是与香君交好的青楼旧友拜访杨文骢,希望能免于被带进宫中去排演《燕子笺》。还有一半故事,则是香君拒绝做另一新补官员田仰的妾室。”
这中间有许多事,补官、妾室都是嘉祥不懂的,但是她同裕妃一样喜欢听曲,没有在这时候插嘴询问。
杂扮长班上场,开口第一句便是:“胸中一部缙绅,脚下千条胡同。”
官场名录与烟花柳巷是这些士宦最熟悉的,代代皆是如此。文人总清高,看不起卖/身的妓/女,与她们同在欢场之上寻乐的时候,倒是不提这话。
“……若把俺尽数选入呵,从此后江潮暮雨掩柴门,再休想白舫青帘载酒樽。”
听到这里,婉襄忍不住笑起来,“这里写得也很嘲讽。”
“前一段杨文骢、阮大钺等正为新授官而欢喜,郑妥娘,丁继之等他们眼中的下贱人则反而求自由。”
裕妃饮一口热茶,淡淡道:“你听这些细的,我倒是听粗的。什么‘靠着两片唇,养着八张嘴。’又什么‘养着八张嘴,靠着两片皮。’”
靠两片唇的是张燕筑,他是串戏的清客;靠两片皮的则是郑妥娘,是做皮/肉生意的。
战火尚未蔓延过来,所有人便都是一样生活,士宦与戏文中所称的“串客”、“表子”,不过都是一样为己谋求利益的。
而杨文骢答应这帮人,不将他们选入宫中去,又令他们帮忙去说服香君改嫁,彼此之间利益交换,到底也还是只有香君一人心志坚定。
这里写香君是:“空楼寂寂含愁坐,长日恹恹带病眠。”
婉襄尚未评论什么,裕妃先道:“凡是写男女分别,男子总奋勇争先,不是做了大将军,便是金榜题名。”
“轮到女子就没什么好的了,什么‘倦蝶残花,寒螀落叶’、什么‘俺独自守空楼,望残春,白头吟罢泪沾巾。’女子离了男子,便合该如此一般。”
“瞧着都是春花秋月,缱绻缠绵,不过也是男子于女子的期望和驯化罢了。”
裕妃忘了嘉祥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又觉得太早,便干脆停了台上的戏,令他们直接扮上第四十折 《入道》来。
嘉祥便悄悄地问婉襄,“那最后香君改嫁给田仰了吗?”
“当然没有。”婉襄将她搂紧了一些,“香君是个烈性女子,认定了侯方域,自然不会为小利就折变心意。”
嘉祥似是放心了,在婉襄怀中坐直了身体,准备看这最后一折。
但婉襄反而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虽然明知这是封建王朝的故事,虽然明知香君青楼出身,去给人做妾无非更惨,但她好像也不希望她就这样守着。
家国风雨飘摇之下,故事的结局定然不会像嘉祥期待的那样圆满。
南京城破后,香君从宫中逃出,与卞玉京一同入道观为女冠子避难,与侯方域在道观之中偶遇,原本打算夫妻作伴好还乡,为瓢冠衲衣的僧人张薇点破,各自入道。
“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这振聋发聩的唱词一出,裕妃便感慨,“年少时第一次听这《桃花扇》,好不容易听到这最后一折,忽而见这一对苦命鸳鸯相逢,喜得满脸是泪。”
“而后张薇这一番话说完,鸳鸯忽而便入了道,‘桃花扇扯碎一条条,再不许痴虫儿自吐柔丝缚万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