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暖砚40
下一刻苏培盛便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唤进奉茶宫女,将她手中的茶交到了婉襄手里。
“万岁爷许久不唤人进去了,我要去瞧一瞧。刘姑娘这便随我走一趟吧。”
婉襄本就是来乾清宫做宫女的,这是她分内之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跟着苏培盛朝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走去。
小宫女在前为她们掌灯,他们朝着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走去。
在清朝早期,这里只不过是宫中造办处制作御用物品的作坊,而雍正迁居养心殿之后众多的作坊便逐渐迁出了内廷。
小太监候在门前,婉襄不敢抬头,随着苏培盛走到了距离御座不远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今日长街,他于轿辇之上从叩拜虔诚的她身边经过,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已经极远。
可此刻入目皆明黄,他仍旧高高在上,她才终于感受到“天威森严”这四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婉襄觉得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开始微微地发着抖,而后她听见苏培盛轻轻地唤了一声,“万岁爷?”
宝座之上的人抬起头来,语气略略有些不耐烦,“朕此刻不想喝茶。”
苏培盛便回头望了婉襄一眼,看着她上前一步,“今日大雪,至此而雪盛,严冬已至,宜滋阴潜阳,请万岁爷沉心朝事之时亦兼顾龙体。”
婉襄这副身体本就属于十六岁的少女,音色清泠泠,如月下山泉。
上首的皇帝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既是如此,便奉上来吧。”
婉襄始终没有抬头,不知雍正此刻是什么神情,她心中不断回响的只是桃叶的那句话,“若是万岁爷心中已有姐姐,决计不会认不出你。”
他们此刻的距离比白日时更近。
婉襄奉上了茶盏,雍正却并没有立刻接过来,“是今日在长街之上遇见了朕,所以才想起来还有乾清宫这桩公案么?”
大雪之日,却并没有下雪。
周围只有烛花爆开的声音,以及,苏培盛从养心殿中走出去,那极轻微的关门声。
关门时带起了风,御案一旁烛台上的灯花也跳了跳,犹如婉襄此刻极速跳动的心。
在长街上他不是没有认出她,或许只是生她的气。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她,所以才允许她这般冒犯。
婉襄跪下去,“奴才自知辜负圣恩,未敢有一日忘却。实是永寿宫宫女桃叶于奴才而言曾有救命之恩,因此不得不结草衔环相报。”
这在雍正眼中或许也不过只是狡辩,他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人,什么恩情能够重得过他,应当重得过他。
但他很快便接过了婉襄手中的茶盏,宽宏大量地嘲笑着婉襄,“朕不过随口问一句,便吓得这样。”
他将那盏茶随手放在一旁,重又拿起婉襄进殿之时他手中的那只砚台,“过来帮朕瞧一瞧,朕总觉得内务府新造的这个砚台仍旧不大如意。”
婉襄仍为天威所慑,只是微微抬起头来,他却并未将他的目光收回,同她四目相对之时笑意更盛,拿起手中的砚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婉襄脑海之中的系统又一次自动启动了,“发现故宫博物院未收藏古物,请执行者扫描相关文物。”
她努力地摒弃了脑海之中的杂念,仍旧一副谨小慎微模样,“不知万岁爷能否将这只暖砚交予奴才仔细一观?”
雍正自然而然地将这只暖砚交到了她手里,指尖短暂相触,如静电一般酥麻之感顷刻之间传进了婉襄心里。
她不得不将方才所生的旖旎心思都忘却了。
婉襄仔仔细细地将这只砚台都看过一遍,等待着进度读取完成,而后她微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同雍正坐在宝座之时一样的高度。
砚台放在御案上,她自虚空中拈出一支毛笔,佯装自其中取墨,“万岁爷,这只砚台太高了。”
这般高,书写时便会不方便。
冬日笔锋晓冻,墨池夜结,文人造出暖砚,本就是为了砚台之中的墨不凝结,书写流畅。
可若是取墨之时仍旧不便,岂不是顾此失彼?
这只暖砚应当原本就已经是雍正改造过的了,一般的暖砚或于盒下盛热水,或于其下燃炭,使火气透入砚底。
但这一只并不是,于观旁另做了一小炉,状如香炉形,底下有足,上有铜丝罩。如此这般,香炭潜燃,砚亦可暖。
她记得她曾经见过故宫博物院中的一只赤铜暖砚,此物应当就是它的前身。因并不能使得雍正满意,所以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婉襄这般模仿一番,雍正也知问题所在,“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改进?”
从他的笑意之中,婉襄一下子了悟,他哪里是不知道这个砚台的问题出在何处,不过是要使她说话,使她放松下来。
她领了他的情,按照记忆之中那只赤铜暖砚的模样描述,“暖砚做得高了,应当请匠人酌情再做得矮些。”
“此外,火炉之下的如意脚亦做得不好,不若去掉,在御案之上也能放更稳当些。毕竟御案之上多是文书等易燃且重要之物。”
婉襄演示之时,目光曾掠过御案之上。
雍正的东西摆放地十分整齐,只是因品类甚多而显得有些杂乱。
奏折占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奏事折面为素纸,为表郑重意,请安折则以绫绢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