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先知
婉襄要从他怀中起身,自己靠在鹅羽软垫上,她并不习惯旁人眼见她与雍正的亲密。
但他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宁嫔脚步匆匆,在雍正面前跪下行礼的时候甚至连披风都来不及脱去。
话语之中满是狐疑,“嫔妾启祥宫宁嫔武氏,见过万岁爷。”
雍正并没有说话,苏培盛将那一方九子墨捧给了宁嫔,上面的墨渍已经干涸,闻不见一点味道。
“宁嫔娘娘,今日万岁爷急召您过来,是想让您认一认这方墨。不知道您可识得,不知她是否曾是启祥宫中的物品?”
宁嫔缓慢地抬起头来,从苏培盛手中接过了这一方墨。
她不至于弄不清楚此刻的状况,以为是什么其乐融融的场合。待看清了这东西,远山眉便微微蹙起。
“这是前几日本宫送给刘贵人的九子墨,似乎有人用过了。”
她答完了这问题,便望向了雍正和婉襄的方向。
他此刻拥着婉襄,于宁嫔而言想必有无言之痛。
但她很快沉下了心来,再拜下去。
“不知万岁爷今日召嫔妾究竟所为何事?这块墨的确曾为嫔妾所有,但嫔妾是出于好意,恭贺刘贵人有娠之喜。”
她的目光本是春日里平静的湖面,柳絮一片一片地飞入湖中,不是极大的动静,但积少成多,终于令她再承受不了了。
“不知贵人今日是否身体不适,为何这般失礼?”
“宁嫔。”他出言打断了她。“朕再问你一次,这块墨是否的确本为你所有?”
宁嫔没有回答,一旁的苏培盛提醒她,“这块墨中香料有迷迭香,诱发了刘贵人身上红疹,此外还有灵猫香,是有孕的妇人忌用的。”
“什么?”宁嫔的目光微闪,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着。
而后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身体无力地跌坐了下去。面上的神情不似笑也不似哭,连一句话也不为自己争辩。
雍正望着宁嫔的模样,一直紧锁眉头。
他向来不耐烦女子这般情状,疾言追问,“宁嫔,你是否认罪?”
一直跪在一旁的种绿这时候连忙上前心疼地将宁嫔搂在怀中,泪眼朦胧地向雍正申辩。
“万岁爷,奴才知道您和主子们说话,并没有奴才多言的份。但请您容许奴才为娘娘说一句话吧。”
“这九子墨实则本有一对,是娘娘刚入宫时熹贵妃娘娘赏下的。因着喻意很好,娘娘平日又好诗书,常常让奴才用这块墨来伺候。”
有些话自己不方便说,便总是让身边的宫女来代劳。
惯用伎俩了。
事涉熹贵妃,苏培盛便上前询问了一句,“种绿姑娘这般说,不知可有宫内档案记载?”
“苏公公不必着急,奴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种绿居然也敢于反抗苏培盛,将落下的两滴泪都咽进心里去。
“娘娘有孕之时,万岁爷不来探望,夜间总是抄写《四宜堂集》或是其他万岁爷写的文章,每回都抄到头晕脑胀方歇。”
她怀中的宁嫔泪流不止,种绿越加着急起来。
“娘娘之所以这般伤心,就是因为恐怕到如今才知道事情真相。”
“娘娘当年滑胎固然是摔倒之故,可若是这灵猫香当真有效,天长地久,娘娘也是保不住龙胎的。”
“娘娘有孕时身体格外虚弱,万岁爷,请您明鉴!”
她一连磕了十来个响头,在青砖上留下斑斑血迹。
要用鲜血来证明她们主仆的清白太过血/腥,婉襄又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宁嫔好似终于从她的伤心之中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还要继续磕头的种绿,换做是她将她护在怀中。
“嫔妾旧时所用的那块九子墨,同那个无福的孩子葬在了一起。”
“万岁爷若是不信嫔妾,自可以命人开棺取墨,再令太医验一验是否如此。”
宁嫔的话逐渐变得更有条理,“那时嫔妾伤心欲绝,总不能在数年之前便料定了会有今日之祸。”
如此这般,便是要将这罪名往熹贵妃身上推了。
“嫔妾请万岁爷明察此事,无论是今日刘贵人也好,还是旧日嫔妾的那个孩子也罢。”
她顿了顿,再重重地拜下去,抬起头时额上沾染的不知是种绿的血,还是她自己的。
“万岁爷是天下之主,请您为嫔妾做主。”
第95章 先知
婉襄在雍正脸上看到的是倦怠之色, 和每一次,每一次后宫嫔妃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时候一样。
憎恨、癫狂、委屈、志在必得……无论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看在他眼中, 始终都会变成倦怠。
她知道他厌恶后宫女子互相倾轧,他想看到的不是她们为了他, 为了权柄和地位斗得你死我活,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尽力地善待着每一个人。
可人心永远不足,便如此刻梨花带雨之中却又坚定地望着他的宁嫔。
他妥协了,每一次都是, “小顺子,传熹贵妃过来。”
苏培盛的身体下意识地向着殿门偏移了一些, 这动作被雍正和婉襄同时收入眼中。
“苏培盛。”他出声唤他,使得苏培盛的身体微微地抖了抖。
“你去茶房之中等候。”
雍正已经将话说得很委婉, “等候”之意其实即是软禁, 房中人无人听不懂。